时掌门八成不知道,他这一番预演全被尹辞听了个一清二楚。
时敬之点了尹辞几处昏睡穴。要是尹辞继续精神涣散,确实会被牢牢制住。然而今日不同于往昔,有这小兔崽子在身边,就算他想要跃入疯狂的深渊,身后也有千丝万缕的牵挂拉着。
【虽说我许不了你太久……无论你是何物,我都会好好地注视到最后。】
时敬之的性命还没个着落,若这就是自己留给他的“最后”,未免也太过……无用。
黑暗一如既往,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飞蛾确实会被烈焰吞没,可在无边暗夜中,指引方向仅需一簇火光。
尹辞四散的意志渐渐聚拢,外界的声音徐徐回归,就等时敬之主动解穴。结果那狐狸自顾自地预演起合适的对话,活像尹辞是块脆弱的糖酥,轻轻一捏就粉碎了。
尹辞只好听着时敬之从撒娇化为情意绵绵,从义正辞严转作甜言蜜语。枯山派的时掌门一反常态,惯常的不烂之舌活像打了结。时敬之越说越磕巴,到最后,此人甚至哼哼唧唧起来。
诸多愁苦烦闷,无外乎关心则乱。
终于,时敬之嗓子哑了,人也疲了。他哗啦啦翻了会儿册子,最终半个人伏在尹辞身上,声音染了几分恍惚。
“我不知说什么好。”时敬之近乎绝望地咕哝,“我还是怕,怕我死在今年,怕你离我而去。此事水深,我保证不了任何事,但……”
时敬之说了一半,脸埋进尹辞的领子。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闷闷地补了一句。
“尹子逐,我定不会负你。”
前三字出口,尹辞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
字尊于名,他的字由许栎这位开国皇帝亲自赐下。虽说尹辞年岁最小,其余三人也向来以字称呼他,以表尊重。而就其后种种看来,这份“尊重”尤其讽刺。
三百多年。
三百年来,这名字从书本上消失,从传言中隐去。它黏连着连天的烽火和无尽的背叛,连尹辞都将它划为“妄想”的一部分,径直摒弃。
……而时敬之毅然决然地将它捡了回来,塞回他的心脏。只是一瞬,记忆终于落了地,发出无声巨响。
尹辞再也等不及那人解穴,兀自冲开了穴道。他伸长手臂,紧紧抱住怀中人的肩膀。时敬之颤抖了一下,继而使足了气力,像是恨不得将面前人嵌入身体。
“这句就好。”尹辞轻声说道,“这句足够了。”
落神楼静谧非常,太衡派则人声鼎沸。
曲断云还没来得及回门派,太衡的消息就到了驻马点。那送信的灰鸽没逃过施仲雨的眼,她提前离了沙匪村落,照例截了太衡的消息。
这回的消息惊得她差点弄痛鸽子——
【视肉已现,掌门速归。】
“那曲断云无疑是引仙会之人,你还要掺和吗?”
当众吃了时敬之一掌,沈朱假装与时敬之闹翻,提前回了村子。她反手便把赤勾之乱的内幕卖与施仲雨,就地小赚一笔。
跟着施仲雨能探得太衡动向,她更是不会放过机会。不过沈朱想不通——施仲雨一个弃徒,就算晓得消息,也动不了太衡这庞然大物。
她在这瞎忙活什么呢?难不成真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大义”?
“戚掌门之死,与曲断云脱不了干系。当初金岚他们莫名遇袭,想来也是引仙会给我施压。”施仲雨把信件原样折好,放开瑟瑟发抖的灰鸽。
“嗯——所以呢?姐姐不像快意恩仇之人,难道要复仇不成?”沈朱长长地嗯了声,眼珠转了转。
施仲雨怔愣半晌,轻声叹气:“断云是我看着长大的,绝非生性恶劣之人。比起复仇,我更想知道缘由——若说争名夺利,他衣食无忧,本就被定为太衡掌门。要说心存恶念,他也不像吴怀,得权后并未肆意妄为。”
见此人要来老一套仁义之说,沈朱兴趣直降。没等她冷哼出声,施仲雨淡淡地补了句。
“……所以得了答案,我再考虑留不留他的命。”她一身脏兮兮的沙匪打扮,眼神干净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