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它不再是跪坐在地的人身形态。无数畸形的胳膊腿从尸堆中探出,它们被螺旋的咒文包裹,拉扯成不正常的长度。
先前两日,秘典的速度不比龟爬快多少。此刻无数长手长脚撑起它的身体,它动作带上了让人反胃的抽搐感,如同一条畸形蚰蜒,速度比最小的小妖还要快上几分。
秘典头颅上,无数死人头再次涌动。那道进食用的缝隙裂开,竟发出一阵破碎刺耳的嬉笑声。
尹辞头一回止住攻势。
他与秘典缠斗了近两个时辰,被波及的妖尸积起一座尸山。他立于尸山山巅,戒备地看向秘典——
情况不对。
就算解除禁制,秘典也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法器。无论如何,它的首要任务是自保,而非玉石俱焚。北地荒芜,它不知攒了多久,才攒起这一身用于供能的古尸。
先前的战斗之中,它的自保意识并不逊于攻击意识。作为交战的对手,尹辞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然而眼下,它仿佛嗅到的血腥味的疯狗,不管不顾地透支着力量。
血色咒文的光晕中,秘典遍身流淌尸水。它一头撞向脆弱不堪的防护阵,防护阵发出摇摇欲坠的喀嚓声响,整个大地骤然颤了三颤。
咒文甚至蛇一般暂离秘典身躯,在它周遭四处乱窜。尹辞只是稍稍擦过一下,手臂便溃烂大半。
这已然是要身先士卒,而不是坐收渔利。
虽然不知道异变原因为何,战斗只能继续。境况恶劣,他无暇再顾及自身。好在有夜色与妖群遮挡,只要他“死”得隐蔽,闫、施二人应当不会察觉端倪。
尹辞调整了下呼吸,剑锋刚要扬起——
发梢扫过他的面颊,夜色被金火一分为二。
时敬之换了件宓山宗的长衫,他一头冲出法阵,药到病除旗上金火熊熊。
“阿辞,你这州官放火,一把火烧遍九州,结果连根蜡烛都不许我点,可真是不讲理。”
时敬之的声音里满是笑意,意有所指地打趣道,活像没瞧见异变的秘典似的。
与二十余年前不同,时敬之并未哭爹喊娘地躲去他身后。那人轻巧地跳上尸山,站在了他的身边。
“陈前辈将施术经验借给了我,我有个绝妙的想法——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
半盏茶的工夫。
与禁地时不同,时敬之以妖尸为引,在面前凭空结阵。阳火不似以往的四处蔓延,它们在空中漂浮成拳头大的火球,绕着吊影剑轻巧旋转。
时敬之在妖尸山上岿然不动,就地打坐。哪怕秘典距离极近,他也没有半点躲避之意——时敬之一心二用。左手控制火球,右手不住动作,在结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
阵法未成,威势已然惊人。时敬之的身边,妖尸的精气化成旋涡,压迫感如若山倾。
秘典似是感受到了威胁,它放弃了进攻防护阵,转而以极快的速度横冲直撞,只想阻止这个未成的术法。
可它碰不到时敬之。
尹辞转攻为守,站在时敬之几步之外。十几个金色火球绕着他旋转,它们顺着他的剑锋燃起,没有半分偏差,恰到好处地补全了扫骨剑的劣势——
但凡秘典接近,它的护身咒文顷刻便被金火烧去。眨眼之间,数具古尸落下地面,又化作时敬之的施术材料。
秘典若转而攻击尹辞,那些火球会自行簇拥而上,将法术攻击化为一阵热风。
就像一副活着的盔甲。
天生阴云卷起,在时敬之头顶旋出漆黑的涡旋。地上的冰碴碎肉随风而起,由大地向天空坠落。
时敬之在尸堆上一步未动,表情平和。宓山宗门服长袖翻飞,他双脚踩在血肉泥泞之上,两只手分别控阵,态势利落优美。一圈又一圈金色阵法在他身后展开,远远看去,当真是一尊邪神神像。
而在那“神像”之前,尹辞横起长剑。身周金火团越来越多,活物般飞得越来越快。他的剑也越来越飘忽,尽管不沾术法,却愈发纯粹飘忽,不像此世之物。
“他们要使用大型战阵。”施仲雨喃喃道,“两人撑起大型战阵……时掌门他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