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才算杀死他,我也不知道,他没杀成功我过,我也没杀成功他过,所以他不断地尝试,不断地找杀手尝试,现在找上了你们。”
行山凝神思忖了番,道:“他不愿离开这具肉身,那不然你离开这具肉身,然后想办法杀了这肉身,或许他就也跟着死去了?”
竹心木道:“这肉身是杀不死的。”
他笑着说:“你们凡人常把灵魂挂在嘴边,对你们来说,肉体会消失,灵魂似乎是不灭的,不过对我们妖来说,不灭的是修成的肉身,肉身在,妖心就还在。”
行山木然:“那这生死两判笔……我们是拿不到了?”
怜江月对竹心木道:“你说木心竹骗了我们,你又怎么证明你没骗我们?你怎么证明那支笔不在你这里?”
竹心木道:“我没法证明,但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它,它被木心竹拿着。”竹心木又是那副笑眯眯的脸孔了:“不过怜江月你要想清楚,你现在有的所有武功,所有飞檐走壁,舞刀弄剑,一骑当千的本领都是无藏通给你的,一旦他和你分开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力量都将消失。”
怜江月一震:“你什么意思?”
竹心木噗嗤笑出来:“你装什么傻啊?无藏通和哭雨将将打了个平手,躲进你的影子里,他现在就是你的影子。”
行山道:“这么说起来,哭雨也在师兄的影子里,震不住无藏通吗?”
竹心木笑得很大声:“进了别人的影子那就是别人的地盘了,哭雨说到底就是一把剑,剑能怎么影响人?无藏通到底是个人,人最能蛊惑人,只有人才知道怎么控制人。”
他一看怜江月的影子,那影子一哆嗦,浑身像是长出了圈毛刺,怜江月跟着哆嗦了下,黑着脸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竹心木伸了个懒腰:“我困了,木心竹要回来了,笔的事你们问他吧,他可能是为了不让我知道这支笔的下落,彻底隐瞒,自己把这部分的回忆用生死两判笔刷去了。”他勾起嘴角,懒洋洋地说道:“生死两判,一判魂,二判因果,三判劫,是生是死,一笔判定。”
行山闻言,又冒出诸多疑问,可一看外头,怜江月渐行渐远,整个人都被一股漆黑的云烟包裹着,他忙起身追了出去。
第48章 (6)
怜江月没头没脑地走在山间野径上,夜色深沉,月光被高大的树冠遮蔽了,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就觉得周围乌漆抹黑,什么都是黑的,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去感觉,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走着,走着,遇到伸得很低的树枝就躲开,遇到石头就跳开,这似乎是出自他的本能,又似乎是影子在帮他注意着。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之际,怜江月就此驻足。无知无觉间,他已经来到了海边,三步开外就是悬崖了。惊涛拍岸,海面上一些白色的泡沫正不安定地飘来荡去。
想到影子,怜江月的眼皮一跳,心也跟着跳了两下,身体又恢复了些知觉。他实在是心绪难安,也像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裹着些什么的白色泡沫在他心上游荡。
竹心木说他“装傻”,他很想否认,可是他没法否认。他是没法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的。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力量是影子给他的呢?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无藏通藏身在他的影子里呢?他只是不愿去深究,不愿去细想。他多希望影子的力量纯粹是他的力量,他多希望他有一身别人望尘莫及的高强本领,他多希望他一出手,任何反对的声音都喑哑了,任何愤怒的眼神全都回避了,他多希望即便他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和他叫嚣。
不。怜江月痛苦地撇过头,不去看那白沫滚滚的大海了。他根本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什么“即便是”,什么“大魔头”,他不该这么想自己,他不是恶人,也不想做一个恶人,他只是不在意别人的污蔑,他只是讨厌那些不分青红皂白,打着匡扶正义的名号来讨伐他的人 诸如马遵之流 他见到他们就忍不住想给他们给下马威,让他们吃一吃瘪。但是他也无意伤害他们,要他们的命。
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他日后在江湖上行走肯定还会碰到第二个马遵……
他不过是想看一看怜吾憎口中的江湖,去一些他没去过的地方。
如果没有了影子的力量,他能走多远?能去多远?
怜江月仰起了头,望着天上的勾月,一旦和影子分开,他再不可能一飞身就好像伸手就能碰到月亮,他再不可能在树梢间,屋檐上,随意行走,自由自在,要是再遇到一次沙暴,再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摔下去,他说不定就死了。
可要是不和影子分开,他的身体很可能会被无藏通据为己有,怜江月这个人将不复存在,也是死路一条。
怜江月长叹了一声,坐在了悬崖边的乱石上,他心中是五味杂陈,既放不下影子,又不想太过依赖它,让无藏通占了上风。他眼角的余光瞥过地上,忽然想道:“这影子真的是无藏通吗?”
这影子是那么照顾他,那么听他的话。此时它正依偎在它脚边,一动不动,随时听候他差遣似的。怜江月如此看了它一会儿,对影子又生出了些许怜惜之情了。他自言自语道:“也许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无藏通在影子里已经很虚弱了,这影子是我说了算了,我的控制和影子的力量已经融合地很好了……”
突然,影子在他周围扩成一个圆圈,竖起了两只黑手护在他左右。怜江月霍然站起,从一只黑手里摸出哭雨,杀意陡然攀上。他凝眉望着眼前那片幽深的树林。
“师兄,是我。”行山走树林里走了出来。
怜江月的手腕一松,跟着松出一口气,可马上他就被一种颓然沮丧的情绪包围了。他重新在石头上坐下,感慨道:“我没有从你的气息里感受到杀意,但是我却拿出了七八分杀意,心里想着不管是谁,靠近我就杀无赦。”
行山站在了原地,并没再靠近怜江月,他有些害怕。他感觉到了怜江月说的杀意,那杀意阴森地环绕着他,似是在他身前拉起了一道屏障,似要隔绝所有人接近他的可能。
行山不无担忧地说道:“我们还是回去吧,竹心木说木心竹要回来了,我还有些事想问问他。”
怜江月低着头,默不做声。那横生出的杀意还在,同时,一股恨意也纠缠着他,这恨意并不针对特定的人物,特定的事件,光是憎恨,恨着月亮不圆,恨着海浪吵闹,恨着行山来打扰他,恨着石头太凉,恨着世间万事万物……恨不得杀了月亮,劈死大海,一剑取了行山的性命,毁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