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凶焰滔天,我连忙去看师父,却见师父脸上波澜不惊。眼见强敌逼近,师父踏上半步,长剑直直刺出。我瞪大了眼,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时间似乎已经停滞,此间所有事物都已静止,只有师父的剑还在不紧不慢地递出。师父的剑没有杀意,只有无穷的苍茫,正如吸纳百川不见满的广阔大海,正如屹立千年永不倒的万仞绝壁。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霎,下一刻拳剑相交,没有想象中的金铁之声,耳中只有一片死寂。拳头抵着剑尖,两人都不再动弹,比斗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两人僵持片刻,黑眼脸上忽地黑气大盛,长剑慢慢弯曲,大有折断之意。“不好,师父不敌!”我在心里大呼糟糕,却见师父袍袖无风自动,长剑发出阵阵清鸣,剑身竟又慢慢恢复平直。两人仍是旗鼓相当。我长舒一口气,暗道:“拼比内力最是凶险,失败一方轻则身受重伤,重则当场毙命,我若此时现身骚扰黑眼,他必败无疑。以黑眼之能保命不难,但重伤难免。结局果真如此倒也不错,黑眼重创之后无暇他顾,正好免了我的后顾之忧。”
我仔细考量一番,自觉十拿九稳,正想起身,忽然眼前一花,一道人影自屋顶悄然飘下。来者身着灰衣头戴斗笠,面目被斗笠边缘垂下的轻纱遮住,身法却是奇快无比,一晃眼便到了师父身后。那人应是早就在此潜伏,否则我一定有所觉察。斗笠客也不言语,倏地一掌印中师父背心。师父正与黑眼斗到紧要关头,哪有余力顾及其他?背后一掌挨得结结实实。师父感到一股巨力自背后涌入,当即闷哼一声,口鼻都渗出了血。
发现除我以外还有他人窥伺时我便从藏身之处猛扑而出,但我毕竟隔了十数丈,终是晚了一步。斗笠客一击得手,便向远遁,我身无内力,轻功施展不出,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了。眼见师父重伤,我目眦欲裂,刷地一声,弯刀出鞘,我不加思索便向兀自立在原地的黑眼劈去。
黑眼厉害我如何不知,可我热血冲脑,只想给师父报仇,不想我自鬼窟所学最忌心浮气躁,我怒则怒极,手上招数却蠢笨不堪。黑眼扭头吐息,一口真气正好喷到我脸上,我只觉双目有如针扎,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然后手中一轻,却是弯刀被黑眼崩成了三截。我不能视物,不明所以,兀自在当地提着刀把儿胡乱挥舞,然后师父的声音传来:“云木住手吧。”
我心中一震,忍痛睁眼,只见师父盘膝坐在地上,黑眼却已不在。我抬头四顾,只见不远处一灰一黑两道身影,正一前一后追逐不休。黑眼有如一只黑色大鸟,速度比灰影快了数倍不止,正对着斗笠客穷追猛赶。
斗笠客已然全力施为,背后的煞星还是越追越近,心中又是奇怪又是惊慌,耳边忽然响起黑眼声音:“谁要你自作主张?谁要你多管闲事?他的性命除我以外谁还取得?”话音未落,斗笠客颈后寒毛炸起,感到一股刚猛劲风压来,正欲转头化解,却想起若是身后之人真要赶尽杀绝,自己如何化解也是徒劳。灰衣人想明此节,索性停下脚步,将真气布满全身。只听砰地一声,斗笠客连退十几步,面纱一颤,一大片暗红水迹浸染开来。斗笠客只觉骨骼欲散,却是知道黑眼终究没下死手,自己捡回了一条小命。黑眼背着手道:“滚。”
斗笠客如获大赦,脚下生风,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了。
我不解两人又追又打,但也无暇思索。师父正闭目调息,不时咳嗽几下都是带了血的,我双手互搓,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眼见黑眼向着这边走来,我俯身拾起一片断刃,准备与他搏命。黑眼在三步开外站定,一眨不眨地盯着师父,脸上神情时而遗憾时而欢喜、时而恶毒时而疑惑。我只道他便是幕后黑手,不禁喝道:“你凶狠霸道也就罢了,居然还指使小人背后偷袭,你如此卑鄙无耻,我跟你拼了。”
黑眼头都没抬,竟似充耳不闻。我咬咬牙,抬手便要剁下,“云木退下,不关他事。”
师父站了起来,我喜道:“师父,你没事啦?”师父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他被震断了心脉,眼下全靠一口真气吊命,怎会没事?”黑眼口气冷漠,我脑袋里“嗡”地一声,伸手去拧黑眼衣领,口中叫道:“都怪你伤了师父,你给我赔命来。”
以黑眼之能我本碰不到他,可他一动不动,我竟一把攥住了他的领子。“云木勿要莽撞,伤我之人乃是那斗笠怪客,便在老朽中掌之时,魔主就已强行撤去内力,否则老朽又怎能活到现在?”如此看来斗笠客倒不是黑眼指使。师父微微喘气:“魔主年纪轻轻功力绝伦,老朽自叹不如。”
黑眼喃喃道;“你以为我不知你留了手,若你全力施为,谁胜谁败实为难料。”
师父微微一哂:“魔主天资惊人,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成就,武林第一当之无愧。老朽弥留之际但求魔主一事,勿要让这武林再起风波。”
黑眼不语,神色阴晴不定,忽地大笑数声:“哈哈,无论如何,你死我活,天下再无一人能够阻我,我旧事既了,这江湖便该热闹一下了。”
话音刚落,一股沛然之力传来,我连退数步,捏着衣领的手自然松开。黑眼一声长啸,惊起无数飞鸟,耳闻破风声响起,黑眼已消失在山林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