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王熙凤把女儿哄睡了,接过婢女丰儿递来的参鸡汤喝了几口,顿觉四肢百骸暖洋洋的,舒服地轻吁了口气,将剩下的赏给丰儿喝了。
丰儿喝了鸡汤,略带得意地道:“亏得婢子机灵,把匣子里的几株老山参藏到大姐儿的旧襁褓里,要不也得被锦衣卫抄了去,哪里还轮得到咱们受用?”
王熙凤冷笑道:“锦衣卫不过是一阵大风,刮过便去刮过去了,倒是环老三果真当了家,只怕咱们受用的日子就真到头了。”
丰儿闻言悻悻道:“果如奶奶所讲,今日厨房供应的饭菜也差了许多,婢子问了那厨头,说林之孝家的已经交待下来了,以后厨房的预算削减三成,各房主子和奴才的饭菜按人头供给,都是有定量的,杜绝浪费,从此想多要一只鸡蛋也不能了。
呶,就这碗参鸡汤,老母鸡还是婢子掏银钱另买的,想当初奶奶管家的时候,谁不点头哈腰地巴结着?如今见奶奶失势,一个个都‘铁面无私’起来。”
王熙凤闻之暗恨,却又无可奈何,自从叔父王子腾被革职,自己便失去了娘家这座最大的靠山,如今公公贾赦被削了爵位,丈夫贾琏也在大牢里蹲着,不知何时才能放出来,便更加没有了凭恃,那些势利眼如何还会巴结自己!
这时丰儿又道:“对了,婢子听说环老三准备卖掉府里一半的奴才,也不知真假。”
王熙凤神色古怪地点了点头:“环老三确实在太太面前提了,当时我也在场。”
丰儿惊诧地道:“他怎么敢?难道太太就由着他胡来?”
王熙凤冷笑道:“我以前听老太太提起过,贾家祖上起家时,府里的奴才五十不到,如今已经翻了好几倍,确实太多了,不知糜费多少钱粮,光是月钱,一年就要数千两,确实也该裁减了,既然环老三愿意背负骂名,当这个恶人,那就让他来当,太太是巴不得的,所以也没说什么,只让环老三自己看着办。”
丰儿灵机一动,道:“如此说来,太太这是顺水推舟了,环老三虽然聪明,但终究年少气盛,如今府里的下人就没有不骂他的,不过,婢子担心环老三使坏,借机公报私仇,把奶奶屋里的下人都裁了,到时吃亏的还是奶奶。”
王熙凤似笑非笑道:“他要是敢给我穿小鞋,我正好带头闹,反正大伙儿都有怨气,届时太太也有了理由收拾他,即便老太太也不好偏帮。”
丰儿眼前一亮,心想也是,如今府里的下人,哪个背后没有主子撑腰,关系也是盘根错节的,贾环要卖掉了一半的奴才,那有这么轻易?正所谓众怒难犯,一旦奶奶带头闹起来,肯定一呼百应,届时环老三别说管家,只怕这个家都待不下去。
念及此,丰儿不由隐隐期待起来,反倒希望贾环赶紧发卖奴仆,反正她是贾琏的通房丫头,卖谁也不可能卖到她头上。
且说第二天一早,贾家的家丁婢女果然都收到了通知,除了要贴身侍候主子的一等丫环,以及行动不便的,午饭后全部到大花厅前的空地集中,环三爷有重要事情宣布。
一时间,阖府家奴都人心惶惶,甚至有小部份自问没有主子撑腰的奴仆,干脆收拾偷偷跑路了,毕竟在外头当黑户流民,也总比卖到小户人家作牛作马要强。
另外,如果本来的一家子,若被卖到不同的人家当奴才,妻离子散,骨肉分离,无疑是十分凄惨的,也正因如此,爱惜羽毛的大户人家一般不会发卖奴才,特别是拖家带口的奴才,以免落下为富不仁的坏名声。
午后,贾家所有奴仆,不论男女老幼,全部来到了荣国府中路的大花厅外,熙熙攘攘的数百人,人声鼎沸,或愤恨、或阴郁、或不安、或惊恐,神态不一而足。
这时,本来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狠狠地投向一处,仿佛要择人而噬,气氛压抑得就像一只火药桶,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发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见贾环从大花厅内行了出来,身后跟着林之孝、石头、林忠、林富、金宝和沐野等人,而贾政则没有出现,这老子确实有点靠不住。
此时此刻,饶是林之孝老成持重,亦如芒刺在背,林忠和林富兄弟更加不堪,低着头,仿佛成了背叛阶级的可耻叛徒,恨不得找一道地缝钻进去。
至于邢威、沐野和金宝三人,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经历了战场上血与火的锤炼,这点小场面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所以夷然不惧,昂首挺胸地跟贾环的身后,在贾家众奴仆眼中,自然就成了得志小人的化身,而以往看起来平易近人的环三爷,此刻也成了面目可憎,为富不仁的“大恶霸”。
贾环对众奴仆怨愤的目光仿佛视若无睹,镇定自若地行至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吩咐道:“林管家,清点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