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一番屠杀后,惠安府上冷清了许多。
从前府上的人大多死于那一场杀戮,惠安主持大局后,将侍从一应换成各地招募来的习武之人,终日带着刀剑各处巡视,又挖出密室暗道,将小桥流水的花园亭台布置上重重机关,一座富贵家宅俨然成了严防的堡垒。
庆云一入府宅,见如今已是如此光景,驻足主楼前的空地,惋惜说,“昔日来,这里有成片牡丹,开到盛极时,妖红似火,煞是美艳。”
惠安历经变故,而今时刻心事重重,哪有这等观花赏景的心思,敷衍着说,“改日去别处看吧。”
两人步入堂内坐定,从来庆云来南地,惠安都在自己房中和他喝酒谈会,视若家人,今日却选了商议正事的主楼说话,可见氛围紧张。
一名侍卫端上茶来,庆云呷了一口,茶叶放多了,味道苦涩至极。
惠安心思不在茶,也觉不出味重,待旁人退下了开口便说,“你是来杀我的。”说完,沉默了一下,见庆云也没有应声,又感慨,“当初冒众矢之的之危放我,如今亲赴南地来杀我,我究竟是要拿你怎么办?”
庆云苦笑,“大哥心如明镜。”
“还叫我大哥,”惠安看他泰然端坐,一脸淡洁模样,大大方方的,也无奈地笑了一下。
庆云也不再回避,直说,“大哥若不敌王庭武士,我希望手刃大哥的是我而非昌平,若王庭败北,那我也愿死于大哥剑下。”见惠安不语,又说,“想必大哥也是这样想的。”
惠安闻言惊骇,又恍如被人当头一棒,怔怔地睁大了眼,迟迟说不上话来。
庆云又饮一口茶,觉得这茶委实难以下咽,放下杯来说,“好歹留下一个能泡茶的姑娘。”
惠安回过神来叹息,“你还是不愿意和我结盟。”
“我们说过这个话题了,”庆云幽幽说,“陆府只能做最有利的选择。”
惠安说,“你能有从容赴死的气概,却不能违抗王庭。”
庆云说,“庆云不惧死,而惧陆府不能百年长存。”
惠安也拿起杯子饮下一口茶,缓了下气氛,接着说,“如今你大有与昌平分庭抗礼之势,恐怕你志不止于保全陆府。”
庆云说,“如今,取昌平而代之岂不是更能护陆府平安。”
惠安长吁,“庆云,你的野心大了许多。”
“从前,是庆云错了,”公子诚恳地说,“乱世里的长存之道只有成为强者,明哲保身只会让自己陷入命不由人的境地。若当初那三个王庭武士以自刎来拉我入这趟浑水时,我等不去找扶青出来认下罪名,而是就与那王庭武士周旋,结果又岂能是如今这样。”
立场迥异,惠安也无言否认,转了话锋说,“舞伊如今怎样?”
庆云说,“大哥此后还会有别的妻妾,何必还提旧人。”
惠安眼里流露出几分悲怆来,“昌平尚且有怜人之心,不忍对御孤下手,你怎能如此说我妻子。”
庆云说,“嫂夫人助大哥逃离王庭府邸,其情可歌可泣。”
“我不能护她,反而要她舍命救我,”惠安怅然说,“是我无能。”
庆云则说,“大哥莫要对往事耿耿于怀,该忘记的须忘怀,且看前路是正经。”
惠安沉凝良久,再回首看庆云,万盏灯火中央,公子气质偏偏濡润如玉如若初见时,然而惠安已觉物是人非犹如陌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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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尴尬,惠安请庆云看了出侠士舞剑的戏,时至夜半,舞剑的人舞得累了,退下后,庆云也起身告辞。
刚走出主楼,夜风迎面袭来,而在这黑夜冷风里,一群衣衫破落的黑衣杀手随风而至,虎视眈眈地将庆云团团围住。
待黑衣人站定,庆云驻足原地,整了整衣衫。
惠安闻讯走了出来,他显然是认识那群黑衣人,见此情景,问说,“出什么事了?”
为首的黑衣人近前一步,才见他身上有刀痕,还来不及处理,正渗出血来。然而他也顾不得身上的伤指着庆云厉声说,“西北王庭的武士方才闯入我家门府,见人就杀,我家主人惨遭杀害,我等拼死才逃了出来。”
惠安皱了下眉,看那黑群衣人的面色和神态,所言非虚,而庆云巍然不动,面无异色,又好像毫不知情。
正在此时,又一群穿深蓝色衣装的武士也闯进惠安府邸来,样貌神情和黑衣人一样,见了庆云,拔刀相向,如见仇敌。
那群蓝衣武士的首领竟说了一段和黑衣首领一样的话。
惠安走近庆云,心里虽有几分确定,也不愿妄下定论,当着众人的面问,“庆云,是你做的吗?”
庆云意味深长地说,“是王庭武士所为。”
惠安还迟迟不言,一旁的蓝衣首领义愤怒吼,“你不就是王庭的人。”
“他说的对吗?”惠安不忍承认,指着蓝衣首领非要庆云亲口出说来才甘心。
庆云含笑缄默,神情雅然。
惠安看了看黑衣人,又看了看蓝衣人,脸渐渐阴冷下来,“下一个要杀的,该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