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臂一伸,随手拉来一张椅子,就大刀阔马的在她面前坐下。
徐语安始料不及,反应过来气的眼睛直冒火气:“谁让你坐下的!”
李潜并不理会,接着先前的话说道:“我中了毒之后,你千里递信给我谋求出路,的确曾让我很感动,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我一直以为我的死活和你无关,或许还比不上宫廷里你养的那条狗,狗死了你会难过片刻,我死了你可能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以前我坚定这么认为,还为此懊丧难过,但后来在我病的几乎只有必死一条路的时候,你居然给我寻到了生机。”
他还记得刚刚收到那封信时候的狂喜,还记得那时候心跳的有多疯狂肆虐。
“我很感激你,我毫不犹豫推翻了以前的结论,我告诉自己,你是爱我的,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儿子呢?”李潜声音低落下来。
他将自己的伤口撕裂开来,缓缓的讲出来。明明口吻那么悲伤,面上的表情却冷的出奇。
他的黑色瞳仁里,没有半点亮光。
“那段日子是我过得最快乐的时候,后来也证明是最天真单纯的时候。”李潜轻笑了声:“我按照您的计划,想方设法不惜以刺杀自己为代价,费尽力气好在终于回到了京城。”
“母后,我被您算计的巧妙啊!”他啧了声:“我娶苏漾为了活命,回京后,你又时常引导我,让我谨记皇兄死的冤枉这一事,母后您太会用手段了!这些年在后宫用的得心应手的那些计谋,如法炮制全部都用到了我身上,你步步为营,将那些陈年旧事的证据一点点的摆在我面前,引着我去查证,然后处理那些和当年有关的人。”
徐语安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她从来都没有把李潜当成傻子,在李知趁着他不在京的时候登基为帝时,李潜回京后一切如常时,她就知道,他猜中了每个细节。
很多事情只要不说破,就可以继续装聋作哑,然而一旦捅破了那层朦胧的窗户纸,就会让所有人都难堪愤怒。
徐语安冷笑着。
她并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情,就算是利用了他又怎么样?他是自己的儿子,难道不该为自己牺牲吗?
别忘了,他的生命都是她给的!
“然后呢?”徐语安端起茶喝了口,微微蹙眉:“兜了这么大的圈子,你想说什么?本宫对自己做过什么非常清楚,你没有必要再来讲述一遍。”
“我像条疯狗一样的为皇兄报仇,而您一早就知道皇兄没死,您和皇兄在暗处看我发狂,看我痛苦,看我如何步步为营都在你们的计划之中,觉得很尽兴吧?”李潜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更沉:“所以,我为什么要感恩戴德?你给我指了条生路,我为你们肃清皇权之路上的障碍,各取所需而已,母后又何必要卖情怀?我难道还不够做牛做马吗?没有我,就凭你们,再过个十几年,都登不上这个位置!”
“笑话!”徐语安乐不可支,哈哈哈仰天大笑起来:“李潜,你是不错,但你不要太自信!就算没有你,本宫也会筹谋好一切!没错,就像你刚才所说的,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枚棋子,这样的棋子,本宫只要愿意,就可以有千万个,你该感谢自己还有用,是本宫精挑细选后最好用的一枚棋子,不然你早就死了!谁要管你是死是活!”
心一寸一寸的凉下去。
人不是突然失望的,是无数个心碎的瞬间堆积到一起,逼近临界值,不堪重负才会彻底失望。
李潜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庆幸的是自欺欺人到头了,连丁点希望都不必再抱。
难过的是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要面对现实了。
抛弃那些羁绊脚步的没用的感情,他很痛苦的知道他解脱了。
他身子朝后面靠去,微微仰头,他没哭,他不会哭,这并不值得他哭,他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渐渐的换成了笑。
“你笑什么?”徐语安揉了揉眉心:“本宫今天找你来,不是听你说这些废话的!以前你不清楚,今天本宫就把话挑明!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情,本宫让你做什么,你乖乖做就是!李潜,你翅膀的确硬了,但并不足以硬到能够与本宫相抗衡的地步,你有多少本事,有多少人脉,本宫一清二楚,所以奉劝你,不要做没有意义的蠢事!”
李潜没有答话,他还在笑。徐语安认为他是被刺激的发癫了,急匆匆的起身道:“好好与左漪相处!若是因为你对她不好,让她去左相那里说了什么话,坏了本宫的好事,本宫就拿苏漾来开刀!”
大殿内空无一人,风从门窗灌进来,还没到凛冬,却冷得人透心凉。
李潜笑的筋疲力尽,笑的满身都是冷汗,才停了下来。
他没有离开,靠在椅子上打量这个宫殿,奢华而富贵,处处都彰显着雍容与不可一世,独独没有人情味。
夜幕渐渐来临,起初只是金色的阳光描摹着他的轮廓,到后来黑暗的怪兽一口吞噬了整个日头。
李潜懒懒起身,拍了拍衣衫,他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却一次都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