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姑母撩人 再枯荣 4024 字 2024-01-03

“爹要听天由命,我可不认!”潘凤撑在案上,眼中划出汹涌的火。

“你还想做什么?”

在他黯如死灰的眼中,潘凤忿忿旋身,轰轰烈烈的气焰如鸟穷则啄。

白鹇长鸣,撕破清空,旨意早朝下达,午晌百官便各有异动。有那素日对潘凤巴结奉承的,纷纷赶回家中清理往来拜帖礼品。或有那靠潘家父子举荐高升的,有政绩者静观其变,无政绩者急火攻心,各处奔走另寻门路。

上疏参奏的太常寺自然也得了消息,单煜晗亦难免有些鹘突,彼时正于书房里检点从前与潘凤场面上来往的拜帖信函,再三确保无甚过从亲密的证据后,适才心定。

不时听毕安急急进来禀报,“爷,潘凤派人来请,是去还是不去?”

单煜晗椅上撑起来,踱步半晌,毕安眼跟着他转几圈,打了个拱手,“这时候,是不是躲着他为好?”

倏见他把眼转来,目光凌厉晦暗,“去,没有证案,皇上一时还定不了潘懋父子的罪。这时节,潘凤要找我拿个主意,我正好也有件事,要他去替我办。”

毕安虽摸不着头脑,却不敢多问,老老实实下去套车。单煜晗换了衣裳,坐了马车走到潘家,见潘凤书房里已坐着几位大人,正吵吵嚷嚷乱出着主意,他便将跨进去的脚又拔回,转到厅上等候。

潘凤知其向来有些避嫌过及,也懒得计较,撇下那班官员,走到厅上来,一撩袍子坐下,“皇上的旨意,你想必也知道了,如今你来说个主意,皇上将奚甯贬至湖广布政司,多半是为了去查我荆州路桥堤坝的亏空,现在该怎么办?!”

“啪”一声,拍得案上几个空茶盅在茶盘里滴溜溜转了两圈。单煜晗心里免不得抖一抖,很快又镇静下来,将一张温文的笑脸抬起,“大人别急,我来,正是为了这件事。眼前皇上既下了旨意,就没有收回的道理。为今之计,只有两件,一是八百里修书传给荆州,让他们留心;二嘛……”

他把目光凝一凝,似一片春水结了冰,“皇上不是下旨刑仗奚甯?一百二十仗,执行之人都是吃的这碗饭,想打死人就打死人,想不打死人也可以轻飘飘地过。”

潘凤攥一攥几个指节,“你是说,杖刑打死奚甯?”

“自然不可,皇上贬他至湖广,把他打死了,不是明摆着是有违圣意?”单煜晗笑一笑,将铁腕搁在案上,“下官的意思是,不打死,剥他一层皮。长途跋涉,风霜雨雪,身上有疾,能不能安然走到武昌府,就看老天爷的造化了。”

到如今,潘凤已是困兽之争,他何尝不知道即便奚甯死,该查他也会有人顶上来接着查。可他有些顾不得了,一颗心恨不得伸出只利爪,将奚甯撕得粉碎!他抿一抿唇,对上单煜晗深得望不见底的眼,嘴一松开,就是一抹悚然笑意。

单煜晗回去时,金乌已有西坠之势,歪歪斜斜地游于街市旁参差的楼宇之上,他看一眼,嘴角噙着笑,撩帘子钻进车里。帘外黄叶将落,一夕西风,旨意亦随风吹至奚家,吹得秋树冷,人凋零。

众人得了消息,皆松了口气,唯独奚缎云翠娥添愁,秋目凝恨。她不懂这些朝野里的什么弯弯绕绕,明贬暗保,单听见一百二十杖刑,一颗心险些吓得从嘴里吐出来,忙拉着奚桓到榻上问:“既然皇上有心要放你爹,为什么还要打他一百二十板子?你能不能走走门路,不叫他们打他?”

奚桓将她与花绸担忧的神色望一望,笑了声,“事情既闹出来,总要做给别人看,否则皇上也不好向百官交代,何况还有潘家父子盯着呢。姑奶奶只管放心,虽说是杖刑,可行刑的是都察院,施大人与父亲是好友,不过虚晃两下,会手下留情的。”

昼日啼莺,晚凉桂香,奚缎云只觉心里跳得急,似一片夏荷,仍有凋敝的模样,“可你爹自幼锦衣玉食长大的,没吃过什么苦,别说杖刑,就是打几鞭子,他也受不住啊,何况这么些板子?”

花绸免不得坐在她身边劝,“娘,这是皇上下的旨意,咱们都没法子,也无门路可走。您别慌张,桓儿说得是,施大人既是大哥哥的好友,也不会冷眼旁观。”

倒劝得奚缎云心酸难捱,又不好叫他两个担心,忙笑着追他们出去,自己卧倒帐中,眼泪扑簌簌而下。

谁都开怀着事有了解,或许连奚甯自己也高兴圣意明朗,朝局清晰,只有她为了这一百二十的刑仗耿耿于怀,揪着心,好像板子是要落在她身上一般。儿女情长得连风摇金树,悉悉索索,也像是在笑她。

时过下晌,日晷西堕,都察院内堂红毹铺地,奚甯坐在椅上在供录上画了押,拿出条绢子搽了手上的红泥。施寻芳接过瞧一眼,递给一经历官,那经历官接手时,朝施寻芳暗里使了个眼色。

施寻芳略垂眼皮,暂且没做理会,坐到椅上与奚甯笑一笑,“如今潘懋的结局如何,已经是昭然若揭,听说许多官员都急着与他撇清关系,皇上眼下要咱们办的,就是查出实证,将他定在案上,好叫他那些门生瞧一瞧,如今是法不容情。他各省保荐的那些官员,不日收到消息,只怕也要急得鸡飞狗跳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又为利往,官场上,更是如此。”奚甯亦泠然呷了口茶,“虽说圣意明朗,却也不可掉以轻心。请写封信到福建,告诉季安一声,务必在明年年关前把盐场的事情彻查清楚。登封的事,犬子会上疏参奏,请旨派钦差彻查。至于荆州的事,我亲自去。”

“山高水远,皇上要你即日启程赴任,可杖刑难免受伤,路上如何受得住?”

“皮外伤而已,不必挂心。”

言讫,奚甯拔座起来,摘了乌纱,宽解补服,端端正正叠在椅上,只穿着中衣与差役出去受刑。

施寻芳原要跟去,可又滞后几步,直到堂外金光将那则玉山朗朗的背影完全淹没,他才旋回案后,朝那经历官递一眼,“你方才有什么话说?”

“回大人,方才底下差役来报,说是潘凤暗地里派人给他们传话,许了他们银子,又威慑了一番,授意他们行刑时不要手下留情。他们不敢隐瞒,告诉了卑职,卑职只好来回大人。大人看,要不要告诉……”

“告诉什么?”

施寻芳掐断了他的话,满堂髤红的案椅投映在他眼中,沉淀出更加晦暗的红。朝野纷争,永无休止,或许有一天,他与奚甯也会如今日之争,那么凡事,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的好。

于是他眼一冷,便似铁铮铮的一把剑,斩断了过去那些不大可靠的情谊,“这话,我当你没说过,我也没听见过,该如何做,他们自个儿拿主意吧。”

言讫将漠漠坚毅的眼投进万丈晴光,似乎其中有他闪耀的未来,耀眼到,足够将旧日之情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