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大笑道:“佛法无边,何处是岸?和尚以身为岸,将度何人?不能度人,而不能度己,如何又为佛子?”
孔儒大惊回头,他原来对易青多少有点轻视之心,以为不过是靠着孙老爷子赏识和孙茹的爱慕才有今日地成就。虽然几次交手隐约觉得此人其实才能非凡,但是总有些不服。可今天随口说几句,妙悟至理,不但胜过自己连日所思,而且似乎还远在华云丰那天所述之上,怎不令他刮目相看。
孙老爷子在世时就常说,电影虽然是舶来之物,但是中华五千年文化的精髓,才是中国电影人创作的根本。千宗万法,艺术与文化在深层之境必然是互通地,电影高手修到了一定水准,电影也不过是表达文化的一种工具而已。身为一个东方的电影家,不悟道、不修禅理、不学诸子百家、不通中西之学,是为庸才。
当下孔儒心中再无小觑狂妄之心,庄容敛颜,对易素躬身道:“愿听居士指点迷津。”
孙茹见孔儒破天荒的对易青低头行礼,心里一阵激动。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和各自的才能心性了,孔儒一生桀骜不逊,能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一向视为敌手的易素,此时恐怕心里是真正折服了。
易青也向孔儒微微还了一礼,曼声说道:“世间庸人,皆以为佛法一道,是消极避世,遁出尘世,其实这种说法,本身就是勘不破‘我执’的迷惘之言。佛菩萨的愿心,讲地是出世的道理,行的却是入世的金刚大道。所以不为入世地金刚,便成不得菩萨道,更不得为佛。佛祖说人生有诸般忧苦。并不是要我们远离尘世,而是要我们以大智慧一一面对和认识它们,并逐一的放下,使我我们的身心不至于沉溺苦海。而超脱于众生之上……”
孔儒凝神细听,越听越是心惊,没想到自己连日所思,自以为大彻大悟,在易青的寥寥数语中,竟似如此微不足道、渺小幼稚。
易青笑道:“所以佛子之心,是在度人而不在逃情。超越尘世之上,而度化众生,使更多地愿心得到满足,使更多的众生得到心灵的抚慰与解脱。这才是佛子的真义。观世音大士有大悲愿‘度尽三界一切苦厄众生’;普贤菩萨则发愿说‘众生之业不消,我愿不尽’,地藏王菩萨甚至说出‘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样的宏愿来。出家的僧人之所以看破红尘,不该是为了逃避内心的愧疚和痛苦,恰恰是应该勇敢的面对它,不但自己得到超脱,更努力的劝化他人以自己以往的生命苦难为鉴。这才是出家地真义。”
一番话听的孔儒额头上微微见汗,浑身寒毛耸立。若依易青说来,那自己为了逃避内心的谴责。为了洗清自己以前地罪孽,求得自己内心的平静而逃情出家,不但不是大彻大悟,反倒是越陷越深了。
果然,易青接着又道:“昔日有尊者阿难,为失恋逃情而出家,谁知在云端看见了水边浣纱女的一截裸露的雪白足踝,竟然从云端坠落,重入轮回。可见情如何可逃呢?象你这样出家,只怕修不到自己内心的平静,还要时时沉溺在自责和愧疚地苦海之中,时时无法自拔,又谈什么彻悟呢?佛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七苦之中,求不得最苦,你为逃避其它六苦而求一内心的安宁而不可得,岂不是沉溺求不得之苦海,而永无解脱之日?”
孔儒目瞪口呆的想了半晌,突然眼圈发红,道:“我今天方知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以你这么说,连出家也不可得,天下之大,竟再没有我立足之地,再无立身之根本?”
易青大笑道:“痴哉!竟然不悟!你这想法何其太窄?人谁无过?照你这么说,这里所有做过错事地人,都没有立足之地了?既然情无可逃,不如面对。佛说菩萨之品性,大智大勇还排在大慈大悲前面。既然逃避无法洗赎以往的过失和内心的罪责,何不一一面对它们,以大勇气超越它们,再逐一的放下,求得自己内心的安宁。在佛寺古刹里诵经礼佛,固然是一种修行;在滚滚红尘中勇猛精进,难道便不是修行了吗?”
孔儒低头默思了许久,欣然抬头,喜悦的道:“好!好!好!今日才知入世法与出世法之别!出家是空,在家亦是空,和尚孔儒,狗屎如来,皆为粪土,大善!”
“哈哈哈……好!好!好!”易青拍手大笑道:“恭喜和尚了悟大道!”
孔儒连忙深深的弯下腰去,诚心悦服的道:“多谢居士妙语点化!”
孙茹和依依、张建三人骇然对望,面面相觑,有点似懂非懂。以孔儒之桀骜倔强,以他对易青的成见,居然能被一番话说地不但放弃了原本出家的念头,甚至向易青低头诚服,这世上恐怕也只有易青这样的鬼才方能做到。
易青笑道:“孔师兄。你在电影学院早我七八届,又比我早为孙老师的入室弟子,叫你一声师兄恐怕不为过。我有心请师兄来华星帮我,不知道师兄可否屈就?”
不等孔儒回答,易青马上接着道:“眼下投拍的《花木兰,小茹一个人又做监制又做制片,又要管发行又要管剧组里的各项事务,实在忙不过来,我有心请孔师兄担任《花木兰的制片主任,帮我们管钱,不知道师兄可否屈尊俯就一下?”
此言一出,不但孙茹和依依吓了一跳,张建更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聘请一个昔日的对手和仇人,一上来就把一个五亿的戏整个财政大权拱手交过去,这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导演,哪有这样的老板?要是孔儒卷钱跑了,或者只要是把戏弄砸了――这在电影圈里并不少见――那不但《花木兰这个戏要完蛋。华星公司的经济和信用上都要蒙受巨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