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林泓醒来就是一个喷嚏,他浑身湿漉漉的还坐在放歌亭里,这会儿被湖风一吹,冷得止不住打颤。
雨已经停了,夜色依旧浓郁。
莹湖悠悠,像一潭黑曜石,微风拂过带着细细的闪。
林泓从头到脚只有脸是烫的。
方才万古川对着他笑的样子怎么都挥之不去。
长得太好看是原罪。
林泓的思绪开始乱飞。
他什么意思?要来找我吗?
这么晚了,不太可能吧……
他摸了摸腰间,原本腰带上斜插着唐珩的画,现在不见了。
看来是没能带回来。
林泓有些失望。
他望着湖面发了一会儿神。
会来吗……不可能不可能。
林泓刚站起身,一件带着暖意的外衣就披在了他肩头。
他一怔,转头看去。
万古川也在看他。
“你还真来了。”林泓心头是高兴的。
“住得近。”万古川注视着他,抬手,温热的手掌把他额角的湿发揉到后面去,顺便擦了雨水,“还冷吗?”
林泓被揉得闭了闭一只眼睛,“冷……”
万古川收回了手,林泓觉得额角残留的温度有些舒服,竟莫名带出点遗憾和眷念的余味来。
林泓吸溜了一下鼻子。
“要回家吗?”
“嗯……不是很想回。”
万古川看着他,问道:“去我那里?”
声音很低,很轻,无端生出些小心翼翼的味道来。
万古川说住得近,林泓跟过去觉得根本不近,这人是飞过来的吗??
因为万古川他们只是临时过来驻扎军队,安排的住处房间并不是很充足,再加上已经有些晚了不好叨扰别人,林泓只能和他住一间房里了——至少万古川是这样告诉林泓的。
房里装得很是简单,一架床、一盏屏风、一套案几。
从生活用品看来,万古川应该也住了有几天了,房间里带着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
林泓摸了摸鼻子。
万古川递给他一套干净的衣服,“里裤是新的,里衣只能凑合穿我的了。湢浴在屏风后面,柴火正旺。”
“好。”林泓接过衣服,连打了两个喷嚏,吸溜一下鼻子,绕进了屏风后面。
万古川褪下外衣搭到架子上,“水温合适吗?”
“合适。”林泓应道。
万古川坐到案几旁,听着屏风后面水声哗然,足以让人浮想联翩,越听越觉得口干舌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来喝。
没一会儿,林泓在屏风后面唱起了歌来,完全不知道唱的是什么的歌声在房间里回荡。
窗外的林鸟瞬间被惊飞,传来一阵哀嚎和树叶猛烈颤动的声音。
杀伤力可谓惊人。
“……”万古川放下了茶杯。
林泓洗完了,也唱完了,他踏出湢浴,“哗哗”撒了一地水,在屏风后面把万古川的里衣披在身上,那股山风吹林的疏朗气息便把他紧紧包裹起来。
林泓愣了愣,衣服本来就大了,袖筒把他整只手都拢了进去。
他抬手把袖子捂在鼻子上嗅了嗅。
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赶紧收手。
绕过屏风走了出去,直接走到床边倒了上去,“好累……”
等他支起头来,万古川正在床边铺地铺。
“做什么?”林泓惊道。
“你睡床。”万古川坐在地铺上。
“为什么?一起睡不行吗,床这么大。”林泓趴到床边,一手垂下去撑在地铺上。
领口有些大,衣服滑到了肩头。
万古川移开了目光,有些后悔叫他来自己这里了,“不行。”
林泓不依不饶,“都一起睡那么多次了还差这一次吗?我过来还要你打地铺怪不好的。”
“有什么不好的?哪都能睡。”万古川扯过被子。
“那就睡床!”林泓手撑着地铺,就势滚到了地铺上,又滚了几圈,使劲挤着万古川,一双眼睛望着他,“快点快点。要不就一起睡地铺。”
万古川垂眸看他。
他漆黑的长发略带湿润,铺散开来,整齐的眉也是漆黑,衬得皮肤更是白皙,一双俊目清澈明亮,藏笑注视着自己。
领口散开,露出胸口一片雪白,锁骨玲珑,挂着水珠,水珠顺着胸膛滑进衣服里……
万古川把手上的被子扔到他脸上。
“……”林泓:“干什么干什么!”
他蛆似的拱了一会儿没能拱出来,坐起身来,扯那盖头的被子,刚扯出来,一根巾帕就搭在了他头上。
万古川隔着巾帕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把头发弄干。”
林泓坐着不动了,头上顶着巾帕,一双眼睛隔着碎发看着他。
“怎么?”万古川被他盯得心跳漏了一拍。
“我还以为你要帮我擦。”林泓暗示。
“有手自己擦。”
林泓把手背起来,“没有手。”
“用脚擦。”
林泓:“……”
“用脚怎么擦,你当我耍猴啊?”林泓老老实实伸手开始擦头发了。
万古川看着他笑了笑,从他手里抽走了巾帕,坐到床边,“坐过来些。”
“耶!”林泓得逞了,顶着乱发挪了过去背对万古川坐着,“轻点,别擦秃了。”
“不好说。”万古川捞起他的头发。
略带湿润的头发像一匹冰凉的蚕丝布,修长的手指很珍惜似的捋过。
巾帕拢住黑发,一寸一寸轻轻擦着。
太温柔了,林泓有些犯迷糊了,半梦半醒间以为自己浸在微微荡漾的温水池间。
他揉了揉眼睛,手肘撑在万古川腿上,仰起脸看向他,“你一般多久睡呀?”
万古川垂眸看他,“困了就睡吧。”
“嗯……”林泓撑着他的腿站起来,爬到床靠墙的里面,给万古川留了一半,躺下去扯过被子盖上,拍了拍床,“睡床啊,别睡地上。”
万古川把湿润的巾帕挂起来,熄灭了蜡烛,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还是褪去了中衣,躺到他旁边。
屋里幽暗,月光透过窗棂撒进来,一地霜寒。
万古川问他:“镖局建得怎么样了?”
林泓回答:“都挺好,招兵买马棘手了些,屠鸿雪在想办法。”
“那就好。睡吧。”
屋里沉入静谧。
林泓却没有睡,他突然又说话了,“你觉得,我错了吗?”
万古川沉默着,屋内只闻屏风后水声嘀嗒。
“想做就去做吧,哪有那么多对错。”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在夜色里莫名带上点蛊惑的意味,“只要你不碍着别人,只要你问心无愧。”
闻言,林泓笑了笑。
是啊,哪有那么多对错,站的角度不同对错就不同。
大道三千,对错与否,岂能一言以蔽之。
“我支持你。”低沉的嗓音继续蛊惑着人心,比那繁华阁楼上的凤箫鸾管更加朱弦三叹。
林泓含商咀徵,顿时半梦半醒,回应的声音很轻,“谢谢你。”
屋里静了很久。
万古川却一直在听着,身边的人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很浅很轻,拂到他心尖上。
他侧过身来,伸手把林泓还未干透的头发从他背上捋到枕头上,就侧躺着看着他。
林泓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鼻梁挺挺,睫毛微翘,纤长的睫毛端着月光,在脸上投下阴影。
万古川觉得,带着凉意的月光也有些温暖。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就是很喜欢,想一直看着。
林泓在梦中皱了皱眉,放在枕头上的手突然动了,砸到了万古川脸上。
万古川:“……”
万古川握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
轻轻扣着他的指节,痒到心里也软到心里。
他拉过来,吻了吻林泓的手腕内侧。
寅时,万古川醒来了,因为林泓不停地往他怀里拱。
万古川呼吸一窒,低声唤他,“林泓?”
林泓的脸埋在他胸膛上,呓语般呢喃道:“冷。”
冷?时值仲秋,天气爽利,盖着被子正合适,怎么会冷?
万古川觉得不对劲,怀里的身体有些发烫。
他把人从自己怀里捞出来,林泓迷迷糊糊的,万古川手贴上他的额头,好烫。
看来淋了一场秋雨是染上风寒了。
万古川让他躺好,下床把巾帕浸进冷水里,微微拧了拧,叠好搭到他额头上。
坐在床边给他掖好被角,看着他。
“阿嚏!”
清晨,林泓躺在床上吸溜了一下鼻子,一张脸红扑扑的,被万古川用被子包成个粽子,额头上还搭着湿的巾帕。
头不能转,只能斜着眼睛看着仆从来去,以及一个颀长的身影跟着晃悠。
“喝粥。”万古川手上端着一碗粥,坐到床边。
“没有胃口……”林泓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惨兮兮的。
“也要吃一点,得喝药。”
“不想吃。”
“那我可要喂了。”万古川挑眉,一手已经握上了勺柄。
林泓还真想了想,嗯……还是算了吧,怪不好意思的。
林泓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起来,万古川把枕头垫到他背后,伸手在半空捞住他头上落下来的巾帕,把碗递给他。
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
“为什么会染风寒?”林泓吸溜了一下鼻子,“在船上都没有……”
“可能回来了才真正算是血肉之躯吧。”
在怨鬼的世界里真心不知道算是个什么形态,灵魂吗?可是伤能带回来,说起这个,有些东西也能带回来,比如胡斩的护身符,可唐珩的画没能带回来……难道要现世的东西才能带回来?
真是摸不着头脑。
林泓只吃下了半碗粥,任万古川怎么哄骗都不吃了。
万古川把半碗粥放到桌上,“你哥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林泓很想说不回去让他找不到自己最好,但是突然又想到了唐珩……他用万古川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鼻涕,鼻尖红红的,“我待会儿就回去吧。”
万古川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贴到他额头上,道:“烧还没退,先别回去,我派人替你传个话。”
“嗯……”林泓看着他,比起额头,他的手凉凉的,很舒服,可万古川只是探了探就收回了手。不知是有意无意,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
休息些时候了,该来的总得来,万古川把药碗递给他,“把药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