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竹心内一惊,看着雒易用了姑妄言之的从容语调,将他与端木墉这些时日来的动向一一数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假若青岩府拥有“委蛇”的讯息被公之于众,再加以别有用心的渲染,即使晋侯没有动作,自然有其他的野心家群起而图之。青岩府从此再无宁日,恐怕连已然出仕在外的门生都会有危险。而大宗兵器机械的迁移,一向为当权者所忌讳,往往被看作是里通外敌、意图谋反的信号。无论哪一种,都将让青岩府成为众矢之的,面临灭顶之灾。
雒易这一手,何其周全,何其毒辣。
沈遇竹垂眸不语,将手中清茶一饮而尽,心内对同门的安危愈发担忧起来。
“沈先生在想些什么?”雒易明知故问。沈遇竹的沉静是冲淡谦退的一种,远比不上雒易惯用的表里不一的缜密的伪装。雒易看透他,觉得非常轻而易举。
“我在想,雒大人此举能够获取何种利益?您分明成竹在胸,却将实情透漏给我的目的何在?我还在想,沈某也许出得起改变这个决定的价码?”
沈遇竹非常平和,也很诚恳。只是这平和诚恳不知为何却有些惹怒雒易。“你当然可以,”雒易似笑非笑,“事实上,青岩府的祸福存亡,全在您一念之间。”
沈遇竹抬眼分外专注地看他。雒易阴沉地想,好啊,从进门起这可是他第一次正眼看我。
“请问沈先生,这世上最大的耻辱是什么?”
这真是不知所谓的一问。沈遇竹感到有些厌烦,眯起眼答道:“沈某以为,荣辱关乎一心。行止不愧于天、不负于人,便无谓‘耻辱’可言。”
雒易笑了,唇角的弧度古怪而嘲讽:“沈先生……您可真是天真,而且自以为是。”
“雒大人腹中韬略,沈某自愧弗如。”和城府深沉的人对话,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叫人疲劳的事情。沈遇竹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晕眩,说起话来也开始不甚恭顺,“至于自以为是 这天底下,谁不是自以自为是? 敢问雒大人,您以为这世上最大的耻辱是什么?”
雒易冷冷地回答:“我以为这世上,悲,莫甚于穷困;耻,莫大于卑贱*。”
视线里雒易重叠的影像让沈遇竹霍然惊觉。他倏地站起,带翻了几上的茶盏。
“茶里 ?!”
他头晕目眩,踉跄几步扶住了落地灯台。火焰的灼痛叫他勉力维持清醒。雒易的手段叫他大为惊诧,更深深懊悔自己的大意。要知道一个公卿假若想要杀死一个白丁,其实是非常轻易就能遮掩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