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桃花(七)

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乌梦榆的目光在周遭扫了扫,“白仙子,姝颐仙子,我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想来找你喝酒,不如……我们先走吧?”

她前几天喝的酒已经够多了,现下居然想着赶快回去能不能再修行一会。乌梦榆都要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欣慰了。

正说到这里,人群里施施然走出来一道人影,面如冠玉,脸上带着怡然的笑,手里捧了两个酒杯,却是那位在裴闲身死前逼问明夜刀下落的蓬莱弟子。

晏浮瑾轻轻施以一礼,“迷宫里那裴闲大开杀戒,伤了不少道友,听闻二位仙子是最早出天行梯的,某特来谢谢二位开路之恩。”

这恩谢的不可谓不牵强了。

乌梦榆望着这人的笑脸,忽而就想起他在裴闲死前的那副作态——这人心狠手辣,心思甚重,想来是敌非友,而他也对舍利子有所图谋,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打探打探呢。

徐知行笑:“兄弟,喝酒的事,就不用让仙子们来了,我来陪你喝吧。”

白姝颐倒是接过了酒杯,轻轻地笑了笑,将酒杯晃了晃,“阁下是何人?”

“蓬莱晏浮瑾。”

“没听说过。”

姝颐将酒杯里的酒往地下倒,清澈的酒水荡出种惊心动魄之感,“我乃七彩音首席弟子,十五岁即入诛魔榜前百,如今十派会武天级组前三,你这等无名小卒,也配同我喝酒?”

乌梦榆看着晏浮瑾脸上的笑意终于是消减了些,她不忘添柴加火:“阁下有喝酒的心思,不如去练练剑吧,就算来路不太光彩,也该练练不是?”

她拉着姝颐远离了人群,往无望海的方向走了走,找了出乱石嶙峋的地方待着。灵力升起的光华照亮了一大片。

“其实,那一日我说谎了,并不是我父母承过裴闲的情,而是我承过他的情。”姝颐道。

乌梦榆望着无妄海:“我猜到啦。”

徐知行坐在她们身旁:“白仙子,可不要愁眉苦脸了,我真的可以帮你算算的,不算姻缘,算别的也行啊。你就没什么别的想知道吗?”

白姝颐:“你不如算算你自己什么时候能得偿所愿?”

“你们这群年轻人,怎么仙法会也不好好听,躲这里来了?”乌茂庭摇摇晃晃走过来,还不忘打个酒嗝。

乌梦榆:“爹啊,这不是您开的头吗,饮酒作乐之宴席,搞不准蓬莱那几个长老又要说我们归雪道心不坚了。”

蓬莱归雪暗中别着劲,平日里没什么往来,一到大型的交游会或者论道会,总有些老古板长老跳出来言归雪对弟子太过放纵,恐怕有损道心。

乌茂庭冷哼:“我怕他们不成?”他的目光在这几位年轻人里望了望,“怎么不见小季啊?”

乌梦榆:“小季您还不了解吗?他是会喝酒的人吗?”

乌茂庭望了望她:“你这个语气,你们吵架了?”

“没有啊。”

乌梦榆可不想让自己的心思被她老爹发现,她爹知道就等于归雪所有的长老都知道,长老们都知道,再过几天就是归雪上下,连刚入门的小道童都知道了。

乌茂庭:“你这孩子可真没意思。”他笑着饮了饮酒,“想当初冬虚剑尊他老人家给你们订婚的时候,我还觉得你们这两孩子关系挺好的,怎么越长大越是疏离啊。”

乌梦榆大惊:“我们那时候才是天天吵架吧,您是从哪里觉得我们关系好的?”

乌茂庭:“吵是吵啊,可你见过小季和其他人吵架吗?他这个孩子,瞧起来冷冷淡淡的,可是对长辈,对同门的礼节,也挑不出一点错来。”

“你觉得除了你,他还会和别人吵架吗?”

海浪轻轻地拍在了岸边,嘈杂的声音遥远得近乎飘渺,乌梦榆很无奈:“……吵架算什么关系好啊。”

乌茂庭:“想当初我和你娘认识的时候,我想跟她说话,就老弄一身伤去找她,后来她发现我是故意的,也同我吵架,你想啊,你娘那么温柔的人……”

她老爹看样子又要讲述父母爱情故事了,乌梦榆是听过好多遍了,当下是打断道:“是是是,我知道你们神仙眷侣,您接着,是不是还要说因为你们是初遇在芷榆树,所以给我起名为梦榆……”

乌茂庭笑:“孩啊,你既然都记得了,我就不跟你讲了,我这酒壶里没酒了,你回去再取点来,我在这陪小徐小白他们唠嗑。”

白姝颐笑笑:“乌伯父您可别叫我小白了,叫我姝颐就好了。”

乌梦榆接了酒壶:“行,你们在这等着。”

她正好也不想再听她爹再讲一遍,转身往千里还珠楼的方向里走,却在路过人群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望了几眼——

季识逍手里捧着酒坛,背挺得很直,看起来不像来喝酒,倒像是要去奔赴战场一样。

她颠了颠手里的酒壶,福至心灵一般,走过去:“小季,这酒你喝吗?”

季识逍闻言望了望她。

明明是在这样嘈杂的人群里,在这样微醺的夜风里,他的眼神却像是往生洲流过山涧的雪水,寒冽而清澈。

哦对,她忘记了,季识逍从不饮酒。

乌梦榆摇了摇酒壶:“你既然不喝,就给我吧,我爹大手笔将酒散了出去,现下他自己不够喝了。”

酒壶里被倒进酒来,季识逍的动作不疾不徐,待倒满的时候,酒坛里应当还剩了一小半。

“谢啦,那我过去啦?”

季识逍点点头。

乌梦榆拎着酒壶走了几步,又往回走,“季识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她也是从她爹说的话里想起来的——

当年冬虚剑尊为我们订婚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拒绝呢。

你这样的剑道天赋,随崔峰主一起修无情道,剑法不是更应当一日千里,无人可挡吗。

季识逍来听仙法会之时,其实在人群里看见了乌梦榆。

桃花花钿,在长明灯火之下,看起来比正盛在归雪的桃花还要灼灼。

乌长老所讲心魔境的进益,他本应该听得专心致志的,却总是有些恍惚。

离开蓬莱之后,他应该会随着怀谷方丈一同去大慈悲寺。

过佛道难的第一关时,他尚且耗费了这么多时间,此次去大慈悲寺,还不知会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回归雪。

大慈悲寺终年寒露不化,细雪日夜不停地下,唯一的亮色该属那几株寒梅,红也红得冷沁沁的。

那里,是没有桃花的。

虚空里飘落下一坛酒来,身旁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感慨着这是好酒,远比蓬莱的酒浓烈。

季识逍以前没有喝过酒。

冬虚剑尊很喜欢喝酒,总说他是“小小年纪,太过循规蹈矩,没有少年人的意气”。

他反驳剑尊:“您曾言练剑需得灵台清净,神思清明,否则就是对剑不尊,喝了酒人就不清醒了,怎么能练得好剑?”

剑尊笑:“是,练剑是不能喝酒的。但是——”

“我这一生最厉害的剑法,都是在不清醒的时候使出来的。”

乌梦榆问他要完酒,他看着她的背影,即使在人群里也很明晰。

——“季识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落满了远处的绚烂的灯火,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