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们:……
谢怜:……
凝钰:……
“太子殿下,这……?”
谢怜微一举手,道:“可能是怕生。没事,我来。”
看着谢怜上前,凝钰在一旁突然出声提醒道:“太子殿下,那孩子应该只认您,如果他依然不肯放下手的话就劳烦您多问他几个问题吧,方便我们确认他的意识是否还清楚,头还痛不痛。”
谢怜闻言,心中有些疑惑’什么叫只认他’,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吧,我试试。”然后微微俯身,弯了腰,歪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一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漆黑的眼瞳里,映出了一个雪白的身影。这种眼神,若要形容,真真如风信所言——“仿佛着了魔、鬼附身了一样”,不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看着这样的眼神,再联想起凝钰的那句“只认你”,谢怜心中瞬间了然,但又有些微妙。
果然,半响后,小孩低下了头,回答道:“……红……”
他声音又低又小,有点含糊,像是不想说,又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谢怜只大概听清了一个“红”字,又问道:“你几岁了?”
那小孩儿道:“十岁。”
听到答案的凝钰微微凝眉,谢怜也是一怔。
他刚刚只是随口问问,意在打消他的警惕心,听他腼腆地答了“十岁”,却是一怔,心想:“我还以为只有七八岁,居然十岁了?那这孩子真是很瘦弱了。如果用吟凰的话来说,那应该就是严重的营养不良了。”
顿了顿,谢怜微微一笑,道:“现在各位大夫帮你看伤,你别怕,放下手好吗?”
那幼童听了,果然迟疑地摇了摇头。谢怜道:“为什么不肯?”
沉默许久,他才道:“丑。”
凝钰一挑眉,还未待她在心里吐槽,系统的声音便率先在脑海内响起:
「丑???宿主大人,这孩子是不是对自己的长相有什么误解?!?!」
凝钰看着反映在她眼睛里那幼童的真实样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道:’天生异瞳,要么是在现代受人追捧的网红或明星,要么是修仙世界里被寓意为天才奇才的未来新星,再要么,就是像现在的小花城一样,因为与众不同而从小遭到恶意排斥,被寓意为不祥的存在。’
「……宿主大人,那个……我问一下啊,为什么我听起来你好像很懂的样子?」
凝钰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就在系统以为凝钰不会回答的时候,精神海内响起了那仿佛来自远古般的叹息一样的声音。
‘到时候你会知道的,小统子。’
系统:「?」
到时候?到时候是什么时候?
……
经过了这么一会儿,果然,那幼童不论谢怜怎么哄都不肯放下那只手看头。无奈之下,谢怜只好按照凝钰说的,问了他几个问题,比了几个手势让他看,让御医们确认他不头晕,也不头痛,看东西想东西都清清楚楚,这便先给他治身上的伤。
过了一会儿后。
“各位,如何?”
“太子殿下,这位小朋友当真给人殴打了一通,又被塞进麻袋里拖了一路吗?”
谢怜无语片刻,道:“那还有假。”
御医道:“那便很……了不起了。我从未见过如此顽强之人。断了五根肋骨,一条腿,各种大小伤势,累加起来,居然还能清醒如常,做立着与人对话。成人尚且难以做到,遑论还是个十岁小儿?”
对此,凝钰表示:怎么不能做到?习惯了不就做到了?
谢怜一听,居然伤势如此严重,心中对戚容怒意更盛。再一看那幼童,不知是吟凰的丹药管用还是怎么着,坐在椅子上仿佛一点也不感觉到疼痛,只是还在用那一只又大又黑的左眼,偷偷地看他。觉察自己被谢怜逮住了之后,立即扭开了头。
见状,谢怜莫名觉得他好笑又可怜,道:“这孩子的伤都能恢复吗?”
一名御医给那幼童的头重新缠上了层层绷带,道:“必然无碍。”
谢怜这才放下了心,一点头,道:“有劳了。”
这时,有宫人通报,国主陛下与皇后驾临。众御医立即齐齐起身,迎出去行礼。凝钰待谢怜将那幼童抱上床放下了帘子后,才站在了他旁边,并后退了半步。
听着皇后对谢怜那毫不掩饰的关心,凝钰微微有些恍惚,直到一道十分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才拉回了她飘飞的思绪。
“姨母,救我!”
凝钰回神,然后:……
算了,当没看见吧,反正这次戚容没断手,应该作不了什么妖,那应该没她的事了。
然后,凝钰默默的放空了自己的思绪,然后,堂而皇之、光明正大,走神了。
谁知,没过多久。
“姨父姨母,我今天被摔了两次,全拜那个叫吟凰的手下所赐!”
陡然听到自己另一个名字,凝钰微微一愣,随即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再茫然地指了指自己,道:“我?”
“对!就你!”
凝钰:???这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闻言,国主微微凝眉,望向凝钰,脸上呈现出疑惑的神色,道:“你是那天那个丫头?”
凝钰点头道:“是的,国主大人。”
皇后道:“容儿,这是怎么回事?”
戚容大声道:“姨父姨母,你们有所不知,这野丫头身边,有一头长相十分凶残的怪物!就是因为这个怪物突然出现,我的那些马受到了惊吓,导致我被直接从马车上摔了下来。之后这野丫头又抓住了我鞭子,我一拽,她就松手,我就又摔了一次。姨母你看,我的脸都摔破了!”
这一番话下来,国主和皇后立马变了脸色。
国主冷冷道:“怪物?什么怪物?”
谢怜立马道:“你别听他瞎说。灰影是吟凰的坐骑,并不是什么怪物,很乖很听话,帮了我很多次,这次也是我叫吟凰叫它来拦住他的。”
“那她故意摔我那次怎么解释?”戚容不依不饶道。
“那也是我叫她放手的,当时在场所有人可都听见了。”谢怜道。
戚容一噎,随即又道:“那我叫她放手她为什么不听?”
这次,凝钰出声了,回答道:“那是因为我只听从太子殿下的命令。”
戚容见此,立马跳起来道:“什么叫只听从太子表哥的命令?我是他表弟!你也不听我的?!”
然后,在戚容杀人的目光下,凝钰淡定地点了点头。
戚容:!!!
被凝钰这不把他当回事的态度一激,戚容脸含煞气,满脸怒容,突然,话锋一转,只听他阴狠狠的说道:“这么说来,你是连我姨父的命令,也不听咯?”
此话一出,谢怜心中一紧,暗道糟糕,赶紧给身后的凝钰使眼色。
然而,凝钰直接无视,点头道:“是。”
这个字一出,简单确肯定的答案,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大殿之静,只有那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风信和慕情皆是震惊地看着她,完全没料到她真的敢说出来!
国主脸色一沉,戚容瞬间阴天转晴,得意洋洋看好戏起来。
凝钰淡定如初,道:“我只效忠于太子殿下,我当然只听太子殿下的话,我并不认为有错。”
顿了顿,她抬头,看着国主,缓缓道:“国主大人,我想请问您一个问题,可好?”
国主脸色不渝,看着凝钰,半响,冷冷道:“你说。”
凝钰淡声道:“一个人发誓,承诺效忠另一个人,可转眼却有人要求那个效忠之人听从别人的命令,该如何?”
此问一出,全场皆是一静。国主脸色越发深沉,戚容当马不过脑子的道:“那当然是把那个提要求的人直接打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话音刚落,谢怜嘴角上扬,慕情嘴角一抽,风信一脸不忍直视,剩下的人要么连连咳嗽,要么眼神诡异的看向戚容,那眼神,犹如在看一个傻子。
戚容见所有人都目光怪异的看着自己,怒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都挖了!”
谢怜皱眉,道:“戚容!”
而凝钰则微微一笑,看着国主,道:“那么,国主大人,您认为呢?”
国主目光沉了又沉,看向凝钰的眼神深了又深,半响,才开口道:“那要看提要求之人与被效忠之人是什么关系了。”
“哦?是吗?”凝钰挑眉,随即点头,道:“的确如此,如若提要求之人与被效忠之人有着极其亲密的关系,那么效忠之人的确会选择听从那人的命令,但……”
凝钰顿了顿,随即嫣然一笑,道:“那也只是选择而已。”
众人脸色再变,国主目色沉沉,却并没有动怒,只道:“那你说说,如何选择?”
凝钰笑道:“如何选择其实很简单,他可以选择听,也可以选择不听,或者说,可以选择听一半或者一部分,毕竟这人并不是他真正的效忠之人,他是有选择的余地的。”
“也就是说,那些亲密之人的命令对他来说,是建议,而不是绝对。”
突然,她话锋一转,看着国主,问道:“国主大人,如若是您,有这如此忠心不二之人,愿意让他在没有您吩咐的情况下,去听从别人的命令,做您不喜欢的事吗?”
国主闻言一愣,对上那笑眯眯带着点点俏皮的眸子,配合着那张虽是苍白,却还稍显稚嫩的脸庞,突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冷哼道:“说了半天,你这是在说你自己吧?”
“哎呀?被国主大人发现了呢!”凝钰眨了眨眼,惊讶道。
国主:……这小丫头……好没诚意。
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皇后一笑,原本凝重的气氛瞬间缓和。
皇后看着笑满脸写着’计谋得逞’的凝钰,忍俊不禁道:“你这丫头,当真有趣。有你这么拐着弯变着法子夸自己的吗?”
凝钰眨了眨眼,道:“可我说的是事实呀。”
“嘿!你这孩子,当真没脸没皮。”皇后笑骂道。
“再没脸没皮也是皇后娘娘您和国主大人教出来的宝贝儿子亲自带回来的。”凝钰面无表情道。
这话说的,打趣的同时还不动声色的拍了国主和皇后的马屁。可不就是暗地里说他们的儿子很优秀,很会挑人,身为他的父母功不可没,教的好吗?
于是,皇后笑得更开心了,国主也脸色微霁。
谢怜见此微微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好笑。
不得不说,吟凰说话,真的让人十分受用,与她相处起来十分自然,不令人尴尬。
风信目瞪口呆,转头看向同样瞪着一双眼睛的慕情,用眼神询问道:解决了?
慕情回过神来,淡淡地点了点头。
风信不敢相信。
解决了?就这么解决了???
等等,他怎么记得一开始的问题重点不是这个,感觉话题好像偏了?
突然反应过来的风信若有所思。
而戚容则是直接傻眼了。
不是,按理来说姨父不应该发怒,然后好好处置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让他好好出一次气吗?怎么现在看起来,不仅不罚了,还好像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想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忽悠了还被忽略了的戚容瞬间跳了起来,道:“好你个野丫头!竟敢耍我!你信不信我要你的狗命!”
谢怜喝道:“戚容!”
然而,凝钰很是淡定的道:“第一,我没耍你,是你自己要接话的;第二,我的命是太子殿下的,你取不了,除非太子殿下同意;第三,我说镜王殿下,您至于吗?你堂堂仙乐国小镜王,居然一直跟我一个从山里来的野丫头计较,您何必呢?自降身份很好玩?身份高的人难道都喜欢这样?”说着,目光疑惑地看向国主和皇后。
从未被人如此正经地当做一个王公贵族和一个王爷的戚容瞬间一噎,火气不上不下,不知该如何发作。国主轻轻咳了咳,道:“容儿,此事就此作罢,别忘了你的身份。”
“知道了,姨父。”戚容应道,然后瞪了凝钰一眼,恶声道:“看你如此识相的份上,这次就先放过你!再有下次,别怪本王我不客气!”
凝钰笑眯眯的拱手道:“好的,镜王殿下。多谢镜王殿下。镜王殿下真是胸襟宽广、恢廓大度,让小的刮目相看,着实佩服。”
语气之诚恳,态度之端正,令在场除本人和戚容以外之人无不闻之色变,神色惊恐。
风信脚下一崴,慕情双目一瞪,谢怜喉咙一呛、
瞬间,大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就连国主和皇后也尴尬地对视一眼,表情不自然地转向一边。
啥玩意儿???戚容他胸襟宽广、恢廓大度???这开的哪门子的国际玩笑?!?!?!
这位小丫头,你确定你眼没瞎?????
说出这句话你良心不会痛吗?????
然而某人表示她没有良心。
「???宿主大人您确定您没被夺舍?????」
‘……你觉得,有谁能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夺舍我?’而且有人敢吗?
「……宿主大人威武,宿主大人霸气。」它能说什么,只能说宿主大人心理承受能力之变态!
然而无论旁人多么不敢相信,戚容本人却十分受用,潇洒又大度地挥了挥手,表情飘飘然道:“知道了知道了。看你这么佩服本王的份上,下不为例。走了走了。”
“恭送镜王殿下。”凝钰十分上道的拱手道别道。
然后,戚容心满意足、心花怒放、春风得意地离开了。
剩下的人:......
凝钰做足了戏,行完了礼,起身就看见一群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眼神中充满着诡异般的复杂。
凝钰:???你们看我干什么???
谢怜拍了拍她的肩膀,郑重道:“吟凰,做得不错。”
凝钰:?
头一转,就看见风信正对着她默默的竖起了大拇指,一旁的慕情也满眼敬佩的看着自己。
凝钰:??
国主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不错。”
凝钰:???
不是,我干什么了?不就是把比较难哄的熊孩子给哄好了吗?你们至于吗?至于吗???
宿主大人,戚容在天官里可是出了名的难缠,你说至于不至于?
系统默默吐槽道。
最后,还是谢怜轻咳了一声,出来说道:“说起来,母后,父皇,你们还没见过灰影吧?”
国主和皇后对视一眼,国主道:“你是说先前你说的这丫头的坐骑?”
谢怜点头,然后对着凝钰道:“吟凰,把灰影叫出来吧。”
凝钰点头,然后对着门外轻声唤道:“灰影。”
瞬间,门外就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身影,引出一片惊呼。
凝钰冲那道身影招了招手,道:“过来。”
身影得令,立马快速奔到了凝钰的身边,冲着她摇尾轻蹭。
四周惊呼的声音更大了。
“这是什么?怎么那么大?”
“看起来像狼?可哪儿有这么大的狼?”
众人惊奇又疑惑,还带着明显的恐惧。
国主奇道:“这就是灰影?那只挡下容儿金车的坐骑?”
谢怜点头道:“是的,它是吟凰的伙伴,是一只有自主意识可以修炼的灵兽。”
皇后道:“灵兽?可以修炼?皇儿你是指像你们一样,可以飞升?”
“这……”谢怜偏头看向凝钰。这件事他也不是很清楚。
凝钰接过话,回答道:“是的,皇后娘娘。”
皇后惊奇道:“那真是不可思议,我还从未见过长得如此大,还可以修炼的狼。想必国师上次说的你有特殊的能力,就是这个吧?”
凝钰笑着点头。
“它会不会伤人?”国主问道。
“这个父皇大可放心。”谢怜道:“灰影平时很乖,没有吟凰的命令它都不会擅自行动,除非我们当中有人受到欺负和生命受到威胁,它才有可能作出攻击的姿势发起进攻。”
话音刚落,灰影就头微微一抬,低低叫了一声,像是应和谢怜的话一样,还眨了眨眼,歪了歪脑袋,光明正大地卖起了萌。
众人被它这副与巨大外表完全不符的动作给逗得轻笑出声。
国主这才放心道:“行。不过还是让它少在大街上露面,免得引起恐慌。”
谢怜点头应道,毕竟他也是这么打算的,这次带吟凰和灰影过来,也是为了通知一声。
夫妻二人再与自己的儿子聊了几句,在皇后第三次叮嘱他多回家看看后,才携手转身离去。
谢怜终于是松了口气。一旁的凝钰见此笑道:“其实皇后娘娘说的不错,太子殿下,您真的该多回来看看。”
谢怜揉了揉脑袋,道:“吟凰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回来干什么?回来与父皇吵架吗?”
说真的,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与他父亲的许多观念想法越来越背道而驰。比如,所谓的皇室威严,就是谢怜最不喜欢的东西之一。
每次见面,几乎都是以吵架来作为结尾,次次都是皇后在其中调和。是以,他才远远躲开,很少下山。而每次下山回宫,他多与母亲相谈甚欢,从不与父亲推心置腹。双方也极少主动搭话,渐渐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渐行渐远。
而今天这场见面,却是比以往任何一次要好得多。没有吵架,没有观念不和,有的只是平常的一些嘘寒问暖和关心爱护之意,这真是实属难得,就连谢怜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凝钰摇了摇头,道:“太子殿下,我是认真的,我没有取笑您,我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
说到这里,凝钰一愣,刚刚还巧舌如簧将一向嚣张跋扈的戚容哄得心花怒放团团转,就连谢怜和国主父子之间的矛盾点也被她巧妙引开的舌头此时却是不知该如何摆放,就连喉咙都给哽住,一时发不了声。
听不到后半句,谢怜疑惑地回头,道:“只是什么?”
凝钰顿了顿,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笑道:“没什么,太子殿下就当我没说过吧。”
谢怜疑惑,但见人一副神色淡淡的样子,很明显的已经不想说了,便道:“好吧,不过你要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告诉我,不必拘谨。”
凝钰笑着点头,随即抬手指了指帘子,道:“太子殿下,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顺着人指的方向,目光往旁边一放,谢怜这才忽然想起,还有个小孩儿一直躺在屋内床上。
看着他撩起帘子,对着里面的幼童温声安慰,凝钰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垂下眼帘。
她能说什么?她可以说什么?她一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之人,能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