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莫子谦的画技,与我爹和皇上的随心所欲的唱功比,却还差之甚远。
若说我爹哼小曲,追求的是深度,调子一路往下疑是银河落九天,那么皇上哼小曲,追求的就是高度,调子扶摇直上欲往青天揽明月。
于是,偌大的马车里,充斥着我爹沉气丹田“哼哼”声,以及皇上直直吊嗓的“哈哈”声。我被他们这一忽儿高一忽儿低的咆哮搞得很忐忑,很冲动,只好掀了车帘子去赏月,预备逮着个时机跳窗而逃。
正此时,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侍郎好雅致,乘车亦不忘赏月。”
我不得不承认,在这鬼哭狼嗥的马车里,穆临简的声音好似一泓清泉让人郁结稍解。我回头一望却不知方才坐在我对面的他何时挪来了我身边。
穆临简似看出了我的疑虑,淡淡一笑,眼风里往我爹和皇上那处扫过,低声道:“我不过是想避得远些。”
我闻言大为感动,在这魔音催魂生死存亡之际,忠奸清浊已成浮云。我热泪盈眶,惺惺相惜地与穆临简道:“啥也不说了,我理解你。”
却见穆临简一愣,侧目过来看我时,眼中露出的灼灼光华。
我被他这目光笼罩着,不禁晕了晕。反应过来,他眸中笑意清浅如泉,又温声与我道:“这还是我识得你来,你第一次好生跟我说话。”
我从未想过,我的声音竟有这枯木逢春,起死回生的效果。
是以,我又试着好生跟他说了句话。我说:“我不是个断袖。”
穆临简愣了愣,展颜道:“我知道。”顿了顿,他有从袖囊里掏出个东西递与我。我定睛一看,竟是一团用来塞耳朵的棉花。
我大喜过望,正要伸手去接,穆临简却将将棉花一收,低声问:“我听说……侍郎有个孪生哥哥?”
我一愣,心中只念着那团救命的棉花而忘了去琢磨他的问题,嘴上答道:“是啊。”手上便忙活着去抢。
不想这句“是啊”之后,穆临简整个身子猛然僵住,修竹似的眉深深蹙起,黑曜眸子风尘乍起像要把我看穿一般。
我心下猛地一凉。
他方才问的是……我是否有个孪生哥哥?可我现在对外的身份就是我的孪生哥哥沈可。
想到此,我夺棉花的动作也倏然止住。
未料我这一止,却止得很不是时候,因我正张牙舞爪斜倾着身子,一个不留神没稳住平衡,我便朝同样僵住无甚定力的穆临简猛扑过去。
那一刹那,我悲壮地闭上眼,心道这一下冲动得真是漂亮啊,我非但把当朝一品国师压了,我还当着我爹的面,当着当今圣上的面,在颠簸的马车里就把他给压了。
整个喧腾的马车,在那一刹那都寂静了。
四人中,独独穆临简一人镇定自若,因在我就要撞到他的那一刹那,他尚还能分出心神,伸手稳住我的身形,未让我撞疼。
然则下一刻,我却已然落在他身上,与他里里外外贴了个严实。
我不得不说,这一刻,我虽然未撞疼,但我心疼,我肺疼,我牙疼,我膝盖骨连着指甲盖也疼,刀绞一般的疼痛真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再抬头,则见穆临简深不可测的眼中,含着七分沉静,三分意外。他顿了顿,光润的唇微微一抿,抿出销魂一字:“……你……”
我悲愤欲绝地要从他身上爬起来,不想我这个爬姿刚进行到一半,却闻皇上惊悚一啸,道:“呀!龙阳第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