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医者的责任!
大门紧闭的院落外,清池慢吞吞的从马背上往下搬着东西。
这个少年一方面因为年纪小,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是陆归云贴身小厮的缘故,在军中向来被兵卒们有意无意的照顾几分,这一次诡异的疫病平地而起,这小厮也是第一时间就被调去了最靠近营地外围的所在。
越是远离人群密集之处,不论是中毒还是染病的可能性都会稍小一些……
眼前的院落在冬季山林的环绕下显得萧瑟而又寂静,自从那日起,这一处幽静的宅院就始终闭门不开,到现在,已经好几天过去,清池最初放下东西便走,到如今,他却每一次都要退开距离之后,遥遥的看着大门微启,里面的人将东西慢慢搬回去,才多少能放下心来。
厚毡垫着手,尽量不与盛放着米粮蔬菜的篮子接触,终于,一篮食物和两桶净水被小心的放到了地上,清池按照惯例,上前轻轻叩门,随后又马上退开了距离。
然而院中悄无声响。
这少年等了片刻,一颗心猛然就提了起来!
出事了?
明明他们已经足够小心,难道还是……
就在清池忍不住想要推门而入的时候,院门另一侧终于响起了轻且急促的脚步声,清池提在嗓子眼那口气忽悠一下就散了。
随着细微的吱嘎声,院门开启,有人探出了头。
“郡王妃?”清池有些吃惊,旋即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香桃姐姐和香柏姐姐呢?”
唐卿卿冲他勉强露出一笑:“她们……累着了,在休息。”
“郡王妃!您……您莫瞒小的……”
唐卿卿便不说话了。
清池的心终于沉了下去。
“现在外面怎么样?”唐卿卿如今气色也不怎么好,这几日的闭门不出并没有减轻她心中的焦虑,尤其是……在两个贴身丫鬟陆续躺倒之后,这座宅邸中的一切事物就几乎都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开始的时候,两个丫鬟还只当自己是没有休息好,但随着越来越明显的染病症状开始出现,两个姑娘终于坚持不住,双双躺倒。
原本她们是抵死也不肯让唐卿卿来照顾她们的饮食起居,只是迅速的衰弱之下,她们很快就没力气再跟唐卿卿争执。
洗衣烧饭,烹茶煎药,这些都是唐卿卿从小长这么大都压根没碰过的事情,更不用说还有两个病人要看顾。
喂水煎药,擦身洗漱,哪一样都不是高门贵女该沾手的活计。
可唐卿卿却没有退路。
眼睁睁看着从小一同长大的丫鬟们奄奄一息等死,她怎么忍心?
好在军中医者包括苏乔在内,速度都不慢,从最初开出药方试药开始,唐卿卿这里就也一同收到了配好的成药。
只是,药是吃了,却不怎么对症,两个丫鬟依旧陆续出现了‘疫病’的症状……
唐卿卿收回思绪,不让自己再去想那些,只望着立在不远处的清池问道:“苏姐姐那边可有进展?军中如今情况如何了?”
清池微微垂目:“郡王妃,篮子里有两份油纸包好的药材,都是军中苏姑娘他们配出来的,一共两份,一份固本培元,一份解毒,苏姑娘改了方子,郡王妃试试这新的药方,小的明日再来。”
“清池!”
唐卿卿听他避而不谈军中情景,心中就知道只怕不好,只怒道:“苏姐姐和云小将军现在怎么样了?阿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如今我人在这里,你只一味瞒着我又有什么用?”
这还是清池头一次看见唐卿卿的疾言厉色,这少年紧抿着口唇僵了片刻,终究还是轻声道:“太过详细的,小的也不清楚,只听说……已经开始有人亡故了……”
唐卿卿蓦然吸了一口冷气。
“苏姐姐那边……?”
“苏姑娘无恙,只是暂时抽不出身来,她也只让小的转告郡王妃,凡是器具最好每日用前先使开水烫过,入口的东西也要加留意……郡王妃,香桃姐姐香柏姐姐……”
“她们没事!”唐卿卿果断打断了清池的言辞,见他还戳在那里不动,便挥着手赶人,直到这小厮一步三回头的远去,这才上前收拾送来的东西。
清池来的时候有驮马搬运,如今这些东西看起来虽然不多,却也已经超过了唐卿卿的体力,光是那两桶水,就完全不是她能拎得动的。
往日的时候还有香柏香桃两个丫鬟可以帮忙,两人抬着总还能进门,如今却只有她一人。
不得已,唐卿卿只去寻了烧水用的壶来,化整为零,蚂蚁搬家似的进进出出了十几次,直到累得气喘吁吁,这才终于将那看起来并不多的物品挪进了院子。
冬季惨淡的日光徒劳的照在身上,却带不起丝毫的温度,唐卿卿站在院中恍惚了片刻,直到嗅到了空气中的焦糊味道才惊呼一声提着裙子奔向厨房。
——她煮在火上的粥!
果然,救不回来了。
小银吊子里的白粥已经煮成了淡褐色的物体,唐卿卿叹着气将银吊子离了火,好不容易洗干净了器具,重新盛水装米,这一次她便不敢走神,兢兢业业的守在旁边,直到米粥浓稠,这才盛在碗里装入了食盒。
西厢房内,弥散着浓浓的苦涩气息,数日前还生龙活虎的两个丫鬟如今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双唇艳红如血,如同涂了厚厚的胭脂也似。
这是‘疫病’发作时的明显症状。
越是病重,唇色便会愈加艳丽,初始还只若涂脂,后来会渐渐转为朱紫,等到唇色浓重到发黑的时候,人也就……
香桃此时正在昏睡,香柏却还醒着,听见脚步声,吃力望去,便是唐卿卿提着食盒的身影逆着门口的光线映入眼帘。
“郡王妃,您……”香柏想要挣扎起身,奈何却连一句话都没说完就又咳了起来,唐卿卿连忙上前一把把她摁了回去。
“别动!好好躺着!”
香柏咳得喘不上气,唐卿卿却束手无策,只能慢慢给她顺着心口,直到她这一阵咳过,这才松了口气,打开食盒盛了粥出来。
“姑娘……”香柏慌了,她家姑娘从小金尊玉贵,几时做过这等伺候人的活计?
然而还没等她来及说什么,就一勺子粥堵住了嘴。
“不准哭!”唐卿卿凶巴巴的一瞪眼:“把哭的力气留着,早日好起来,好给我做玫瑰糕。”
……好起来。
香柏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和香桃原本都是不错的体质,又已经提前关了院门不再外出,却竟然还是不明不白就染了病,如今从她二人躺倒到现在,其实也只过去不到两日罢了。
如此来势汹汹的病症,她两个还真有机会好起来么?
这两个丫鬟是从小伴着唐卿卿一同长大的,如今只看香柏的神色,唐卿卿也能将她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只一边喂她喝粥,一边说道:“别乱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过就是风寒罢了,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今年冬季干冷得不同往年,山中又格外冷几分,咱们跟着阿云,一路从边关跋涉至此,天气寒冷加上水土不服闹了病也是有的。”
静室之内,唐卿卿的音色带着惯常的几分轻快:“如今天寒,你们刚巧一同闹了病,等养上几日,自然也就好了,有苏姐姐在,你们可怕个什么?当初我的头疾你又不是不知道,连太医们都说治不好,到了苏姐姐这里还不是好了?如今只管好生歇着按时吃药,别还没怎样就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
给人喂粥这样的事,唐卿卿做起来并不熟练,不过好在香柏配合,虽然有些磕磕绊绊,但也不大的工夫就吃完了一碗,香桃此时还在昏睡,唐卿卿犹豫一瞬还是作罢——等待会喝药时再叫她吧。
“我去煎药,就在廊下,你和香桃有什么事高声叫我便听得到。”叮嘱了一句之后唐卿卿尤不放心:“你两个如今是病患,有事不准逞强,不然拖着好不起来那才是麻烦事,可知道了?!”
叮嘱完毕,直到出了房门,唐卿卿才无声的叹了口气。
身边亲近之人一夕躺倒,唐卿卿整颗心都是慌的,先前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或许真的只是不小心受了寒,可随着两人的症状愈发鲜明,唐卿卿到底也还是骗不了自己。
适才清池说了,如今营中已经出现了死亡病例……
若是香柏香桃也……
唐卿卿打了个冷颤。
自从二婢相继卧床,这宅院中的事就只靠着唐卿卿一个人,她要守着两人,就算夜间也不敢睡沉过去,如今在廊下站了片刻,只觉得两条腿都发软,听着身后又一次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咳声,唐卿卿连忙振作精神。
……还要煎药呢。
清池给装的满满的篮子里,果然有两份油纸包好的药材,这两份都是苏乔亲手打包,每一包里都附了解说,仔细写明了如何煎熬,然而唐卿卿却看得一时手脚冰凉。
是了,适才清池也亲口说过,一份固本培元,一份解毒……
解毒!
所以……所以,香柏香桃她们并不是染了疫病?而是中毒?
下意识的,唐卿卿攥紧了那张薄薄的纸张,指甲险些在上面抠出了洞来。
那么,如今营中的军士们,也不是染病,都是中毒吗?!
猛然之间,严嬷嬷那张干瘦刻薄的面孔就出现在了脑海!
“是她!”唐卿卿喃喃道。
一定是她!
迄今为止,唐卿卿都不知道严嬷嬷的全名,但这个婆子当初押送她的时候,她入口的不论汤药还是饭食,都是这婆子亲手送出的。
后来,更是取出了浮生那样奇诡的药物!
若不是当时她手中恰好有一枚阿云给的辟毒丹的话,如今只怕还浑浑噩噩的听着那婆子的满口谎言!
对了!辟毒丹!
刹那间划过脑海的思绪犹如一道闪电,唐卿卿猛然站起身来,差一点就打翻了面前的药炉!
抖着手从贴身的荷包中摸出了一粒赤红如血的丹药,唐卿卿整个人都慌了!
当初她靠着阿云给她的辟毒丹侥幸从陆子墨和严嬷嬷手中逃过一劫,后来再见阿云,他便又给了她一颗,就如之前一般贴身带着。
可……这东西她记得一共也只有几颗!
唐卿卿捏着丹药的指尖都用力到发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