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便是唐雪晴心中对这些人满是不满也无从发泄,所幸她此时乘坐的这架马车是她来时坐的,外表看着平平无奇,内里到底还是舒适许多,唐雪晴背后靠了一个软枕,尽量让自己坐得舒适些,闭口不言。
见她老实了,严嬷嬷自去上了另一辆马车,守着搬到车中的那只板条箱,死士们见她们都各自就位,对视一眼,伪装成货运马车的一共六架马车各自一甩鞭子,分头沿着岔路向着不同的方向奔驰而去。
只余两名灰衣人手脚麻利的将几条岔路上的车辙痕迹清扫掩饰,这种事情他们显然是做熟了的,虽然都做了遮掩,却故意在其中一条岔路上又留下了几分痕迹,乍一看上去就如同情急之中想要掩饰却未能遮掩妥当的那般。
然而就在最后一辆马车刚刚启动还未加速的时候,棉布车帘轻轻一抖,一团黑影就悄无声息的落了地,黑色的猫儿站在地上仰着头在空中嗅了几嗅,四足发力几下疾奔就追上了搁着板条箱的那辆马车,趁着无人留意,纵身一跃便钻进了车厢。
严嬷嬷直到车内多了一只猫才大吃了一惊,有心想要捉了丢下车去,但此时车驾已经启动,那猫又异常灵活,在车内蹿来蹿去,严嬷嬷几次抓不住,马车已经迅速提速,颠簸之中,更是无法,索性狠狠的瞪了那猫一眼,骂了句:“畜生!”便不再理会。
……左右不过是只毛畜生,想来也不至于能翻出天去!
一共数辆马车,分头行进,全速催马之下,很快就各自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而当清池一行一路追到这一处岔路路口的时候,早就没了马车的踪迹。
清池眼尖,借着月色将其中一条岔路前方断断续续的印记一指,喝道:“这边!”说话的同时已是将马头一拨,循着印记直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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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卿卿再次醒来的时候脑中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略停了片刻,才终于想起前事,这才发觉自己似乎仍是蜷缩在之前那个狭小黑暗的方寸之地,此时甚至还不如上一次,肢体依旧绵软无力不说,甚至因为同一个姿势蜷缩得太久,全身都酸疼麻木。
而且不同于上一次醒来时的轻微晃动,这次竟然颠簸得十分厉害,她身下毫无铺垫,直接就是硬邦邦的板子,剧烈颠簸之下,唐卿卿觉得自己的肩胯等部位一下下硌得生疼,她体内药效还未过,只尝试着挣扎了片刻,就用光了好不容易积攒的气力。
……唐雪晴……要将自己带去何处?
唐卿卿如今是侧卧的姿势,一侧头颅和耳廓贴着坚硬的板壁,马儿急促的蹄声加上木质车轮在坎坷不平的路面上急速行驶时发出的声响透过硬板清晰入耳。
……已经……出城了么?
唐卿卿无力挣扎,只能咬牙忍着颠簸带来的疼痛和不适,只将唐雪晴前后的言行在脑中反复过了一遍又一遍。
抛开那让人想不明白从何而来的莫名恨意不提,唐雪晴口口声声阿云勾结西狄,圣上为此降旨问罪,却反复在脑海中盘旋不休。
……她和阿云离京之前圣上分明就已是不理朝政许久,究竟是怎么会突兀下旨要问罪郡王?
是……陆子墨从中进了谗言?可是……爹爹在朝中为何没有听到风声?还是说……爹爹也已经出事了?
唐卿卿胸口骤然一紧,刚刚平稳了几分的心律又一次乱了套。
就在此时,疾驰的马车不知是轧到了什么,车身猛然一个大幅度的颠簸,唐卿卿全身无力,猝不及防之间头颅被抛起了些许,又咚的一声落回,在板子上撞出了咚的一声,本就混沌未平的脑海顿时一阵晕眩,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就如同幻觉也似,耳边竟然听见了喵的一声猫叫。
——喜鹊?
唐卿卿忍着晕眩想要呼唤,等张口才想起如今发不出声,不等她再凝神细听,所在的这一处狭小空间外面骤然一阵悉索之声,随后伴随着吱嘎一声,身上原本压得她动弹不得的重量陡然减轻了些许。
下一刻,便又是一轻,那始终覆在身上的粗糙麻布样的东西也被人取了出去。
此时已是半夜,马车两侧的车窗被帘幕死死遮蔽,车内只点了半只红烛,纵然烛光并不明亮,但长期处于黑暗之中的唐卿卿仍是被乍然的光亮刺痛了双目。
“喵——喵嗷——”
喜鹊的叫声有些急切,严嬷嬷听得心烦,伸脚去踢,却被猫儿先一步跳开,继续冲着刚揭开的箱子里面一声声叫着。
眼前的光影晃动了半晌才终于稳定,而此时,唐卿卿已被人扣着双肩拽了起来。
她体内的药效还未过,如今整个人还是软的,又加上在狭小的地方一个姿势蜷缩得久了,虽然被拽起了身子也根本自己坐不住,严嬷嬷也不强求,松手让她自己倚着板条箱粗糙的板壁软绵绵的靠着。
终于能看清东西之后,唐卿卿这才发现自己果然是如猜测那般,被人趁着昏迷塞上了马车,等循着那一声声的猫叫看到喜鹊的时候心里微微一松——虽然只是只猫儿,但……这种时候,能看到朝夕相处的猫儿在身边,唐卿卿心中到底还是奇迹般的安定了一两分。
“郡王妃。”那个面相干瘦刻薄的婆子冷着脸开口道:“奴婢们用这样的手段请您也是不得已,您伙同浔阳郡王串通西狄之事已被圣上下旨彻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也不过是奉旨行事,若有冒犯的地方,您多包涵。”
唐卿卿此时咽喉处的灼疼未消,根本还是口不能言,索性只静静听这婆子的信口开河,同时默默观察着这架马车内部的情况。
不算多么宽敞的马车内目光所及所有事物尽收眼底,除了装着她的这只粗糙的板条箱之外,马车内就只有一个矮几,靠近车辕的那侧有一个很小的橱柜贴墙而立,除此之外就只有几个坐垫,车厢两侧虽然也有车窗,但从内部望去,每个窗口里面都蒙着一层厚实的粗布,想来是为了防止有人从内向外窥探,粗布的四边都钉死在木质的板壁上,将不大的窗口遮得毫不透光。
唐雪晴呢?
车内只有两个婆子,一个看起来面相干瘦,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严厉刻薄的神情,另一个婆子则是膀大腰圆,坐在一旁并不出声,却双眼死死盯着唐卿卿的一举一动——尽管她直到现在都还没怎么动过。
唐卿卿轻而易举的就做出了判断——这两人当中,那个干瘦的婆子是主导。
所以……她是谁?
她自幼跟唐雪晴同在一个府邸,唐雪晴身边几时有了这样一个人?
以及……唐雪晴之前说的,圣上降旨问罪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唐卿卿见不到唐雪晴的面,又不知如今自己正在被带往何方,心中也是发急,马车继续疾驰,她如今的姿势本就不舒服,严嬷嬷把她拽起来的时候身后也根本没给她垫上什么,脊背靠在板条箱粗糙狭窄的边沿上,随着马车的颠簸晃动一下下的硌着她的脊椎,唐卿卿尽量不动声色的忍耐着。
又过了一时,马车丝毫不见有减缓的迹象,唐卿卿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能始终保持这样的速度,只说明不论如今是否有人发现了自己失踪,这些人都做好了逃亡的准备——马车和单骑不同,拉车的辕马负重大,并不能长期保持疾奔的速度,所以,要么是他们的目的地并不遥远,否则……长途旅行,势必要中途频繁换马。
刚刚想到此处,唐卿卿就觉得马车果然在渐渐减速,心中刚刚一动,却见那面相刻薄的婆子伸手拉开那只橱柜,从里面取了个不大的小纸包,甚至她都懒得遮掩,就在唐卿卿的注视之下,打开纸包,将里面的粉末尽数抖进一只茶碗,随后又提起茶壶向那碗中倒了半碗的冷茶,手中一边搅动着那碗东西,一边冷冷的开口道:“行路辛苦,郡王妃还是小憩片刻吧。”
唐卿卿只看她适才那一番动作就知这婆子想做什么,只是到底身不由己,随着严嬷嬷一个眼风,另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即抓住了唐卿卿,喜鹊顿时炸毛,嗷了一声跳起来就挠了婆子一爪子。
“嘶!这畜生!”婆子手上被挠了三条血淋淋的抓痕,吃痛之下目露凶光,忍不住伸手就想去捉那猫儿,唐卿卿用力抬手,啪的一声打在婆子手上!
“别碰它!”
咽喉不适,想要发声极为困难,这短短三个字纵然出口也只是气声,但唐卿卿的一脸怒色到是让那婆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严嬷嬷。
严嬷嬷也没料到这个郡王妃明明已经受制于人,还能有挣扎的余地,刚想喝令婆子用力制住她的行动,唐卿卿已是冷着脸冲她抬了抬下颚:“拿来。”
严嬷嬷冷哼了一声:“这就是了,劝您一句,莫要耍什么花样。”
唐卿卿如今全身都还是软的,试了一下,自己根本还端不稳那茶碗,严嬷嬷担心她有什么后手,只牢牢扣着那只茶碗送到唐卿卿唇边,盯着她一滴不剩的饮尽,这才收了手。
冰冷的茶水中掺的不知是何物,入口甚是苦涩,唐卿卿咽下没要几息,眼前的视野便又一次模糊了起来,她心知自己如今无力抵抗,只勉强指着喜鹊说道:“不……不许动本……本郡王妃的猫儿……”
那被抓伤了手的婆子一声冷哼,唐卿卿深吸口气:“不然我……总能想出法子,让……让你们……后……后……”
入腹的茶水发作迅速,短短一句话她已经说不完,唐卿卿索性住了口,只拼命挣扎着精神,死死盯着严嬷嬷不肯合眼。
严嬷嬷皱紧眉头,本就严苛的面相更显刻薄,虽然她不信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郡王妃能有作妖的本事,但……若就只为了一只猫闹起来,让这小妮子存了心司机搞事的话,却也实在得不偿失。
思量再三,只冷着脸一点头:“放心好了,不过是只畜生,既然郡王妃喜欢,留着解闷也无不可。”
这一句入耳,唐卿卿终于松了口气,随着强自提起的精神一下散开,脑中翻卷了许久的混沌漩涡如海啸般迅速吞噬了她色意识,最后的记忆只停留在喜鹊有些急迫的喵呜声中,随后就又一次沉入了黑暗。
随着唐卿卿再一次昏睡过去,那抓着她的健壮婆子目光一转就瞪向了那只可恨的猫儿,严嬷嬷看出了她的意图,冷声道:“别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