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的规矩,即便是死当,收当之后也会暂留个几天不动,防着万一后悔了来闹,小的再三询问,掌柜坚称统共就是荷包里的这些,再没它物。”
清池快人快语,一气说完,陆归云听完长出口气,将掌心中散碎的珠宝重新塞回荷包,随后,再将荷包珍而重之的收入了怀中。
“头儿,这是郡王妃的事物么?”
云旗见状心中便只这荷包的来历,只是他却看不懂陆归云隐隐松了口气是从何而来。
陆归云嗯了一声:“苏姑娘的避毒丹,我给过宝儿一颗。”
避毒丹?!
云旗愣了一瞬猛然醒悟,顿时也是双眼一亮!
“你——”陆归云晶蓝的凤眸冷冷的逼视住仍在一头雾水的守备:“不是说陆子墨不曾来过津阳吗?”
那守备冷不丁听见这样一句,一抬头,便被陆归云毫不掩饰的杀意给吓得一哆嗦,他战战兢兢的站在城垣上吹冷风已经大半日,双腿一软便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下官、下官确实不知啊……”
不过是短短一息,守备额角就已经沁出了冷汗,只慌张的辩道:“若是东宫驾临,不只是下官,上至本城府尹,下至全城百姓,都是要迎驾的,郡王明鉴,下官真的不知道太子殿下来过本城!”
陆归云顿住,深吸口气按下心中的杀意:“再搜一遍,城中是否有人短暂居住,数日前整装离去的,外地而来的生面孔,符合以上条件的,查!”
随着一声令下,星星点点的火把长龙便又一次分散在了城中大街小巷。
直到夜半时分,陆归云终于来到了一处大门紧闭的民宅前。
说是民宅,也足有两进,迈步入内,虽然此时已经人去楼空,但曾经有人居住的痕迹还十分新鲜,前院书房,后院正房,偏院厢房,等等各处,甚至就连灰尘都只有薄薄的一层。
陆归云一间间房舍的看过去,最终,在偏院的厢房中停住了脚步。
“头儿?是这里?”
云旗有些纳闷,毕竟已经人去楼空,而且看得出不论此前在此居住的究竟是谁,临走时都尽量抹除了可以辨认身份的痕迹,如今这一处空置的院落在云旗眼中也不过就是家境殷实富庶的普通宅邸罢了,又哪里有什么异样。
就如同现如今他们身处的这间厢房,居住之人临行之前就连床帐被褥都一并卷走了,如今只余了笨重的家伙事,看其样式也不过平平,应是这宅子原有的物件,又能看出什么来?
然而陆归云眼中却渐渐放出了光来,借着清池手中并不算很明亮的灯光,弯身从室内那张连被褥都没有了的床边地上,小心的拈起了一物,轻出口气:“宝儿来过这里。”
直到离得近了,云旗才勉强看清陆归云修长的指尖拈着的是几根细软的毛发,只有两三寸的常盾,乌黑油亮,却比人发要更加细软。
这……
云旗尚未想明究竟,清池已是脱口道:“是喜鹊!”
喜鹊?云旗脑中蓦然跳出一只四蹄踏雪的猫儿,乌黑柔顺的一身长毛,平日里虽是见过数次,但那猫儿却只爱懒懒的趴着不理人。
只除了……唐卿卿逗它的时候!
“这一处宅邸暂住之人是何时离去的?”
“回郡王,根据这条街上的百姓说,是三日前一大早,天都还没亮,隐约听见这边似乎有响动,当时无人在意,直到天亮出了门,才发现此处大门紧闭,已是一副无人的模样。”
清池犹豫一下:“只是那些百姓也只见过几个守门的下人罢了,居住在此的主子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模样,高矮胖瘦,却是从未见过。”
“三日……”
陆归云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那只荷包。
五日前,有婆子深夜将此物送去当铺换了银票,第四天一日无事,再过一日,便当即遁走,陆子墨想来也是不欲拖延,只想尽快回京。
他身边必定带着宝儿同行!
陆归云长出了口气。
虽然仅凭陆子墨派人潜入凤阳暗中掳走唐卿卿这一点,陆归云便能断定陆子墨必定心有顾及,应当不会轻易伤及唐卿卿性命,但直到如今,切实的寻到了一丝线索之后,陆归云心中那持续灼烧了许多天的焦躁火焰才终于平息了一点。
云旗明白他心中未出过口的恐惧,只温声道:“头儿,放心吧,借给陆子墨那厮一万个胆子,他也势必不敢动郡王妃的。”
陆归云淡淡的嗯了一声。
云旗说的他又岂会不知?
按照萨巫尔被俘后的供词,陆子墨掳走唐卿卿原本应是想要从暗路将她送出关外,送到萨巫尔手上,也唯有手中握住了唐卿卿,萨巫尔也才有把握敢于和自己正面接战。
可……陆子墨才刚刚的手,萨巫尔就已经一败涂地!
失了萨巫尔这个外援,陆子墨之前的算盘就只能落空,而他唯一剩下的依仗,也就唯有唐卿卿罢了。
将唐卿卿握在掌心,才能让陆归云投鼠忌器,即便将来兵临皇城,陆归云也势必不敢妄自开战。
这样的境况陆归云自是心中明了,但知道是一回事,心中的暴怒和焦灼却并不因‘知道’这两个字就有所减弱。
直到此时,此刻,他站在了唐卿卿曾被迫暂住的屋中,心底绵绵的疼痛才终于减轻了几分。
“早些歇息,城中留两名千夫长,其余人等,明日巳时开拔。”
“头儿,那您……”云旗欲言又止。
依他所想的话,最好能留在津阳暂歇一日,他们这些人倒是没什么不妥,只是陆归云至今已经数日都没怎么合过眼了,在这样下去,铁人也迟早要熬坏的。
“我今日就在此歇息,明日辰时,众将来此宅邸听命。”陆归云顿了顿,似是知道属下心中担忧什么,淡声道:“还有三个时辰可供歇息,够了。”
云旗不敢再劝,如今已经子时过半,他也不敢再继续占用陆归云这宝贵的休息时间,顺手拖走了清池,留下了一室的静谧,和静默不语的陆归云。
清池临走时留了手中的灯笼,如今一点橘色的光芒幽幽的照亮这间算不上宽敞的厢房,将里面的桌椅床榻勾勒出了昏暗的轮廓。
床上没有被褥,不过从军的人到也并不讲究这些,陆归云缓缓在屋内转了一圈,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掠过没有丝毫温度的案几,在窗边空荡荡的妆台上停驻片刻,终于转回到床榻。
和衣躺在床上,陆归云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仅仅就在几日前,宝儿还在这里。
在陆子墨手中,她有没有收到难为?陆子墨既然出手掳人,想来也不会放她自由出入,只不知身边是什么人伺候?如今天气日渐寒冷,饮食好坏和衣衫冷暖可有人事事顾及?
下意识的,陆归云伸手摸向床榻的另一侧,触手冰冷且又坚硬,陆归云顿住良久,索性将整个手掌都贴了过去,仿佛这样就能寻回些许宝儿的体温也似。
云旗他们在担心什么他心中一直都很清楚,只是他们不知道,比起在天门峡刚刚得知宝儿被掳走的那时,他如今已经足够冷静,否则……在他得知宝儿刚刚被带离津阳只有三日的时候,他就必定会不管不顾的下令追击了。
可现在,陆归云明白——他追不上。
陆子墨一行从此处返京,不论他是继续乔装也好,还是重新打出东宫的旗号也罢,所过之处必定畅通无阻。
而他却不行。
他如今对于大楚而言已是叛将,沿途城池要一座座的啃过去,若遇抵抗,还要设法劝降或破城。
这是大楚的城池,城内都是无辜的百姓,不到万不得已,陆归云不想拿出对付西狄的那套来对付他们,然而手段温和,也就意味着必然会被拖慢脚步。
他的行程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陆子墨。
追不上他的小姑娘。
现如今,他唯一希望的,就是陆子墨确实会将宝儿一路挟带回京。
只有宝儿入了京,唐家势力才有可能从中斡旋,而他从陆岚华手中收为己用的那些暗线也才能够方便运作。
沉思了片刻,窗外已是微微泛起了一丝晨曦,陆归云强迫自己合上眼,在沉入梦境之前,脑中最后想到的竟是那颗消失不见的避毒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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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阳郡王在边关兵行险着,大败了西狄回鹘两国联军的战报前脚才刚刚抵达帝京朝堂,文武百官还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胜仗中回过神来,紧跟着就是接连不断的邸报,一封接一封如同雪片也似传了回来。
朝中众臣脸上的喜色还没褪去,就被后续的一连串情况给劈得晕头转向!
浔阳郡王在天门峡大破敌军,生擒了西狄的王储,随后竟是一鼓作气只花了半个月就将六座城池尽数收回了大楚的囊中。
这是旷古绝今的完胜之战!
朝中文武已经喜气洋洋的在商议要如何给浔阳郡王上书求表彰了。
可接下来的邸报内容却让所有人都如遭雷殛——
——郡王在收复了城池,彻底将西狄打得溃不成军之后,竟然二话不说就竖起了反旗!
反旗?!
这两个字顿时惹得整座朝堂都哗然一片!
不少大臣甚至破口大骂,必定是邸报出了失误,郡王怎会谋反?若是心存反意,之前岂会一心退敌?
这样的笔误不论是出自有心还是无意,都是砍头的大罪!若是任由谣言扩散,今后再遇生死存亡,谁还会挺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