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明德帝始终阴沉的表情都放松了几分:“起来吧。”
陆子墨松了口气,然而他才刚刚站定,双眼便蓦然对上了一双晶蓝的眼瞳。
“宁王殿下的说辞真是光风霁月。”陆归云依旧没什么表情,然而陆子墨却从他的话音中听出了几分讥诮:“陛下赐婚之后,你数次往她面前凑,本就已经让她心怀避嫌之意,在林中她拒绝与你同行,难道不是在你预料之中的吗?”
“五弟,你——”陆子墨音色骤然冷了下来:“卿卿妹妹遇险,五弟想是乱了方寸,只是这却不是你颠倒黑白的理由!更不是你可以向本王和卿卿身上泼污水的依仗!”
言罢,他冲左相唐茂行躬身一礼:“本王欲向唐府求娶唐家大姑娘,本是想着回京之后寻媒人备礼登门,但既然五弟这般误会本王,也只好在此先向唐相表明了吧。”
他这一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明德帝刚有几分回暖的神情骤然阴沉了下来,反而是唐茂行不动声色,只捋着胡子浅笑道:“殿下抬爱了,能得殿下青眼,是唐家的福分,只是微臣那侄女儿自家父母健在,她的婚嫁之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微臣做主,殿下若是有意,可与微臣的弟弟再行商议,此事微臣是不好越俎代庖的。”
——真是个滴水不漏的老狐狸!
陆子墨心中腹诽,脸上却不露分毫,又转向明德帝:“父皇……”
“此事回京后再议!”明德帝冷冷的打断了自己这个儿子的话。
陆子墨只得应是,垂手站到了一旁。
“太子手中的八名暗卫,令他们返还暗卫所,另行抽调八名接替。”
陆岚华平静的低垂着眉眼:“听凭父皇裁夺。”
见他乖觉,明德帝心中被陆子墨开口求娶唐家女给点燃的火气这才平了几分,冷眼看着这两个儿子退下,刚想再安抚左相几句,谁知还没开口就见陆归云一拱手:“儿臣也先告退了,回头卿卿醒了我先送她回京,也免得此处畜生太多,没的吓着她。”
这是出乎了明德帝意料的一句,饶是明德帝御宇多年,也依然愣了一下,随即便有了怒色:“秋狩未完,朕还在此,逆子焉敢先行?!”
然而面对一代帝王的责骂,陆归云只嗤了一声:“陛下大老远的召我过来不就是为了压住西狄么?如今儿子压也压了,别说是这一场秋狩了,后续没个百八十天他开不了弓使不了剑,陛下安心秋狩,儿子保证全是大楚连胜便是。”
——他虽然没能取了萨巫尔的性命,却废了他一只手,还狩什么猎?但凡骨头接歪了一点,这辈子都别想再开弓了才是!活干完了,非要留他做什么?不嫌他碍眼了这是?
眼看明德帝神情愈发阴鸷,左相唐茂行连忙道:“臣也正想跟陛下求个恩典,臣的女儿此番受惊不小,臣本也欲求皇上开恩,准许臣将小女先送返京中好生休养,郡王能想到此点,与臣也算不谋而合,恳请陛下恩准。”
左相这把梯|子算是递得恰到好处,明德帝心中再是不虞,眼下都没有无故发落陆归云的理由,只能是借了唐茂行的口风一拂袖:“那便好生送唐姑娘回京,路上仔细着,莫要再出甚差池!”
陆归云走得毫不拖泥带水,甚至没兴趣知道唐卿卿遇袭这件事的处置。
自从疯牛一事之后他就已经看明白了,想要查出真相,靠他这位父皇只怕是不能够。
能力倒是其次的,毕竟朝中不是没有能吏,但为官者都是看帝王眼色行事,唐卿卿遇袭的事情牵扯太多,他这位父皇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对查证真相不积极。
唐卿卿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她能有什么仇敌这般不死不休?不外乎就是正月里宫中的那一场惨案,那件事没有查清,这偌大一座大楚的后宫之中,不论是皇子,还是妃嫔,几乎就没人身上是摘干净了的。
陆轻辰已经死了,明德帝和皇后唐淑柔之间又几乎没多少夫妻情分,纵然对小儿子还有少许的舔犊之情,但若要因此牵连进自己另外的子嗣或者是爱妃的话,他未必就会乐见。
这并不是乐见幼子身亡,而是明德帝本身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惰性。
——劳心费神,最后查出的可能还是更糟的结果。
所以会下意识的厌于理会这些足够麻烦足够棘手的事情。
别看陆归云自幼不得明德帝的喜爱,但两世下来,他早就将这位帝王的心性摸得透透的。
步出殿外,陆归云仰头看了一眼西斜的日光,心里啧了一声——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还有就是……尽快把人娶回郡王府他才能放心。
不然这整天提心吊胆的,谁受得了?
唐卿卿在遭遇狼群的次日就被送上了返京的车驾,她对此倒是乐见其成,本身就不擅长狩猎,会巴巴的跟来上林苑无非是想见陆归云罢了。
如今见也见过了,自己又搞了个浑身淤伤碰哪儿哪儿疼,还留着干嘛?上林苑虽然有皇家行宫,但她却只是臣子之女,不论是带来的行礼还是随行伺候的人手都不足,哪里比得上自己家中舒适妥帖。
香柏伤了腿脚不能下地,也是单辟出一辆马车来跟在后面,秋高气爽,马车徐徐,若不是她浑身上下酸疼脱力的话,到当真能说一句悠闲。
香桃守在车里,行路枯燥,她索性用小茶炉煮了鸡蛋,裹在绢子里趁着热小心翼翼的给唐卿卿揉身上那被树枝子抽出来的左一道子右一道子的淤伤。
热鸡蛋滚在身上的力道虽然不重,从小娇气惯了的唐卿卿仍是有些呲牙咧嘴,奈何香桃这回铁了心:“姑娘您这会子才知道难受了?大半夜跑去爬墙的时候怎么不见您皱一下眉?您呀,老实受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