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篇：曾经沧海（2）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熟悉得让他有些无法相信。
“是！”两个士兵答应着，朝军车跑过来，苏少卿等人知道这是他们的部队来了，起身道：“我们没事。”苏少卿说着，就看见了对面，不过两丈开外那支骑兵，又七八十人那样，为首一个年轻的男子，穿着军官服式，从肩章看来，应该是个中尉，只见他容貌冷峻，英气逼人，他是……他是……
苏少卿心里咯噔了一下：我，我不会是看错了吧？
苏少卿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男子已经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旁边一个护士赶紧答道：“前线有批伤员急需救治，我们是送药上去的。”又忙着给他们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军区的苏医生。”
苏少卿呆呆地望着不远处那个骑着马的中尉将领，惊得几乎要晕了过去：是他，真的是他——秋羽尘。
他没死！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少卿当真傻住了！他是在做梦？还是活见鬼了？苏少卿还在愣着，秋羽尘已经说道：“我们正好也要到战区去一趟，一起吧！”
苏少卿实在忍不住了，跳下车子，就朝秋羽尘跑了过去，不由分说就拉他下马，气冲冲地说道：“秋羽尘，你给我下来！”
众士兵不明白，秋羽尘更是莫名其妙：“苏医生，你这是干什么！”
“你……你……”苏少卿指着秋羽尘，真不知道是该骂秋羽尘几句，还是如何！秋羽尘没死，他理应高兴才是，可这会儿，却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你，你还没死啊！”
“我？”秋羽尘愣了愣，才道：“是啊……”
苏少卿看着秋羽尘那一脸无辜的表情，真恨不得给他一拳：“你，你，你为什么一年多了，也不写封信回去……你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担心你，还有楚楚，她……”
“等一下……”秋羽尘突然打断了苏少卿的话，一脸疑惑地问道：“你认识我？”
苏少卿一怔：“你说什么？”
“苏医生！”一直在秋羽尘身旁那女子下马问道：“你认识我丈夫？”
“你……”苏少卿看了看那女子，又看了看秋羽尘：“你们是……他，他是你丈夫？”
那女子道：“我姓宣，叫宣小柔，是岳洋的妻子。”
苏少卿几乎没晕了过去：“你，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宣小柔道：“岳洋，五岳的岳，汪洋的仰。”
难道，认错人了！不可能，世上又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苏少卿松开手，上上下下打量了秋羽尘一遍，可无论怎么看，他都是秋羽尘，不像是另外一个人，苏少卿实在忍不住，问道：“你，你叫岳洋？不叫秋羽尘？”
秋羽尘有些迟疑着，没有回答，反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宣小柔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便走便谈。”
苏少卿觉得事有蹊跷，便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们车上谈！”
那两名女护士，也都是战士，骑马当然不成问题，宣小柔让她们骑着自己和秋羽尘的马，而他们夫妇则跟苏少卿上了车。
一上车，苏少卿马上问坐在他身边的秋羽尘——或者说是岳洋，道：“你到底是谁？”
秋羽尘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也不知道！”
“什么？”苏少卿慢慢地，好像有点儿明白过来了：“你……不记得了……”
宣小柔道：“还是我来说吧！一年多前，我送我哥去参军，回来的时候，在岳阳城外的山坡下，发现了身受重伤的他，他身上中了好几处枪伤，幸好没伤及要害，正好我爸是个老中医，对外伤很是在行，我就把他带回了家里给他疗伤，可是，爸爸说他从山坡上摔下来的时候，脑部受了重创，所以，所以……”
苏少卿急道：“所以，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是吗？”秋羽尘望着那崎岖的道路，仿佛在思索着什么，许久，才道：“记得许多，但是又记不清楚。”
宣小柔道：“他的病情时好时坏，反反复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比如说，他记得自己是找一个叫铃木的人报仇，还记得他打死铃木之后，被那些日寇追击，受了伤，才摔下山坡，却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爸爸说，他那个病有些特殊，我爸他行医几十年了，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病症，你说他失忆吧，有些事情，他偏偏又记得，可要说他没失忆，却有很多事情，他却想不起来。”
“一年多前……”苏少卿喃喃地说道：“难怪你……这么久，都没有写过一封信回去，我们都快担心死你了！而且……对了，那，那死的那个人是谁？”
宣小柔不解，道：“苏医生，你说什么呢？”苏少卿道：“是这样，这件事，说来还真是话长！他应该叫秋羽尘，而不叫什么岳洋的……”
秋羽尘笑了笑，道：“哦，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也不记得了！”
苏少卿有些气恼，道：“什么我说是就是？你本来就是秋羽尘！”
宣小柔道：“苏医生，你怎么认识我丈夫的？好像你们很熟啊？”
苏少卿没好气道：“还说呢，他差点儿，就成我姐夫了！”
“啊！”宣小柔一怔，不由得朝秋羽尘看去，秋羽尘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你担心什么呢？”
宣小柔笑了笑，道：“不是啊……我，我只是……”
“行了，你别担心了！”苏少卿想着颜楚楚，心里还有些气恼，便道：“他和我姐姐已经解除婚约了！”
宣小柔这才吁了一口气，秋羽尘握住宣小柔的手，低声道：“无论如何，今生今世，我都不会负你的！”
苏少卿气不过，一个急刹车，秋羽尘差点儿没撞车窗上，宣小柔倒是刹不住，撞在了椅背上，秋羽尘赶紧问道：“小柔，你要不要紧？”
宣小柔揉了揉额头，笑道：“没事！”
秋羽尘忍不住责怪苏少卿道：“你开车小心点！”
苏少卿冷冷一笑：“你不可以负她？那家里等着你的那个人呢？你就可以辜负她了？”
秋羽尘疑惑不已：“苏医生，你刚才不是说，我和你姐姐已经解除婚约了吗？既然我们已经没有婚约了，那，那我还需要对她负什么责任吗？”苏少卿气恨不已：“秋羽尘，你脑子还真是被撞坏了！该记得的，你不记得！不该记得的，你偏偏记得这么清楚！是，你和我姐姐是解除婚约了，可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姐姐解除婚约？”
秋羽尘当然不记得了，只得问道：“为什么？”
苏少卿拍打着方向盘，愤愤不平地说道：“你是为了另一个女人！你走之前，是怎么答应她的，你答应过她，一定会活着回去，你让她等你！你不是也答应她，不会负她的吗？现在……呵呵……现在倒好，你倒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在这儿，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秋羽尘神情有些不自在，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的确是想不起来了……可是，现在， 我既然已经娶了小柔为妻，自然要照顾她一生一世，不会辜负她的。”
苏少卿气坏了：“那楚楚怎么办？”“楚楚？”秋羽尘一怔，宣小柔幽幽地叹了口气：“是她……你念念不忘的人，原来是她。”
苏少卿道：“什么意思？”
宣小柔苦笑道：“我刚把他带回家的时候，他昏迷了好几日，嘴里一直叫着这个名字……”
“哼！”苏少卿冷笑道：“是吗？那现在还不是一样，忘得一干二净了？”
秋羽尘许久，才道：“你不会明白的……如果，你会回去，能见到……见到她的话，就，就告诉她说，说我对不起她……”
“不必了！”苏少卿道：“反正她一直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如今看来，我也没必要把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她，如果她知道，你不但没有死，还另娶了妻子，只怕会更伤心！倒不如让她以为你已经死了，那还好！”
秋羽尘靠在椅背上，道：“那就当我已经死了吧！以前的秋羽尘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岳洋。”
苏少卿没好气道：“早知道是这样，我也没必要这么辛苦，千里迢迢的跑来找你了！”
秋羽尘很是意外：“你是来找我的？”
苏少卿道：“是啊，来看看你这个负心汉死了没有！”
秋羽尘神情很是尴尬，宣小柔道：“苏医生，你别怪他了，要怪，就怪我吧！”
秋羽尘回过头来，对宣小柔道：“别胡说！”
苏少卿讥笑道：“还郎情妾意的，酸！”
秋羽尘也不以为意，笑了笑，问道：“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苏少卿重新发动车子，缓缓地开着，好一会儿，才道：“你离家已经一年多了！是去年，中元节之后走的，直到中秋后，我们才收到你的来信，那是你离家这么就之后，唯一写过的一封家书。楚楚写了很多信给你，都没有回音，我们都很担心你……直到今年夏季，你原来在警局工作的部下，一个叫康拾的人，回到县城，我们才知道，原来你在十五师，四十四团……”
秋羽尘笑了笑：“康拾，我记得，我是见过他，不过，那好像是……去年年底的事了……那次，我正好去四十四团办点儿事，然后他突然扑过来，抱住我，说了一大堆，我还没来得及跟他问清楚，他就走了。”
苏少卿道：“原来，你真的在那里，不是康拾认错人了，可是……鄂西会战的时候，你还在不在那里？”
秋羽尘摇头，道：“我只在那里呆了几天，就走了。”
苏少卿沉默了一会儿，道：“就算你在那里，也该叫岳洋，不叫秋羽尘，是吗？”
秋羽尘道：“我是小柔在岳阳救回来的，所以才叫岳洋。”
苏少卿甚是不解：“奇怪，那在四十四团，那个叫秋羽尘的人，又是谁呢？”
宣小柔道：“同名同姓的，也不奇怪啊！”
苏少卿道：“很奇怪，因为，鄂西会战，四十四团失利，不久之后，我们收到了十五师发来的电报和寄来的遗物，如果只是名字相同，没理由遗物都寄回到你家里的。”
宣小柔道：“你们得知他……他的死讯，才想要来找他的是吗？”
苏少卿道：“我总觉得这件事很蹊跷，甚至，一度怀疑，他并没有死！康拾说在十五师见过他的时候，我心里就很疑惑了，想着秋羽尘他离家这么久，没道理一封信都不写回去，好不容易，得到了他的消息，却是死讯，你让我如何能不怀疑？所以，就想亲自来查个清楚……”
宣小柔道：“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你们的交情还不错呢！你听说他有事了，就不顾危险，跑来前线找他。”
苏少卿冷笑道：“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若不是因为楚楚执意要来，我又何必……算了，不提也罢……”
宣小柔默然片刻，道：“楚楚……她一定很爱你吧？”
秋羽尘凝望着被子弹击破的车窗，没有回答。
宣小柔道：“那，你要不要回去看看，或许，能想起些什么来……”
“不必了……”秋羽尘冷冷地打断了宣小柔的话，道：“该想起来的，总会想起，可该忘记的，也是时候去忘记了。”
苏少卿阴沉着脸，道：“你当真不愿意回去？”
秋羽尘仿佛思索了许久，才答道：“等到战争结束后，再说吧！”
苏少卿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秋羽尘说道：“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来的！早知道，你会一去不回，我当时说什么都要拦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