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平乏的生活就是因为有了这些可供揣测,可供议论,耐咀耐嚼的事情才让人觉得多少有了一些滋味。
有一天人们还真是从许春娥的歪嘴里听出更耐琢磨的话语。
许春娥嘴歪眼斜之后就再没有矫正过来,山里人没有多少文化,更不懂多少医学常识,不知道啥叫面部神经麻痹。人们至今把许春娥的嘴歪;郭解放的胳膊疼;郭土改脚上挨的一镢头和神秘的皂角神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虽然那场事件被公社组织的基干民兵压制下去了,但人们还是相信有个皂角神,不然许春娥郭解放郭土改他们怎么会那样呢,那就是遭到皂角神的报应了。这种说法越到后来传扬的越是离奇。
许春娥嘴没歪之前很是和郭解放水乳相融地好过一场,但是后来春娥的嘴歪了眼斜了,变的丑怪的不能看了,郭解放就把她扔在一边,再也不摸不碰,即是许春娥上杆子抹下裤子叉开腿把那个湿津津的洞眼露出来,郭解放也不把他的东西往里面送。春娥本来就长相一般,嘴歪之后就变的更加丑陋,更没法儿让人看,和电影《画皮》里的鬼怪一样恐怖而恶心。郭解放又一门心思想把杏花弄到手,当然就不把许春娥再当一回事了。许春娥心理上生理上再得不到满足,就对郭解放产生了怨恨,就对杏花有了嫉恨。
心怀嫉恨的许春娥再得不到郭解放的恩宠,失失落落地就把她想像的事情当成真事向别人讲说出去。是在地里干活歇下,听几个女人悄声兮兮地议论上房院里的事情时,她也参加进去,诅咒似地说:“姐夫小姨早就咕咚到一起去了,小姨骚情的能在大十字上贴照片,姐夫能看不上;姐夫长的身高马大,小姨能看不上。明说吧,早就有这种事情了。不用你们偷偷摸摸地在下面说,人家早就夸夸耀耀地亲口说出来了,自己的小姨子自己不用攒着让别人用呀。”
几个悄声兮兮的女人听许春娥这么一说就把眼睛睁圆瞪大了,许春娥和郭解放之间的事情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不仅梨花找春娥吵闹过,好多人还亲眼看见过他们脱的光溜溜的在一起弄那种事。现在许春娥能说出这样的话,那百分之百就是真的了。有关上房院里姐夫小姨的传说这下就更形象逼真地让人传说开了。
姑娘十七八,不可留在家。杏花已经闪过二十了,不再是十七八,又招风惹祸地出过那样的事情。杏花出事从公社回来,改改就想立马把她嫁出去。女儿嫁了人,爹妈就再不用为她操心了。但杏花出了那样丢人的丑事,订了十八年的婚姻也就踢了炮杆,上马坡退婚后,倒是也有几家上门提亲的,但都让郭解放三推五挡地打发走了。改改一直就是一个不大操心的女人,她以为郭解放挑挑捡捡的是为了给杏花再说上个好人家。男人不在以后,又是女婿又是儿子的郭解放就顶门势成了上房院里说话算数的当家人。改改当然相信他,大事小事都由他说了算。
梨花一开始也和母亲一样以为郭解放是在为杏花着想,是想给杏花再挑选一个好人家。说实话,杏花出事后,再上门来提亲的就没有一家条件是好的,不是离了婚的,就是死了老婆的,或者就是多年说不下媳妇的光棍汉。把杏花嫁给这些人当中的一个实在让人不忍心。可好人家谁要杏花呀。后来,梨花在后院里发现郭解放在明目张胆地调戏杏花时才算是醒悟过来,才知道郭解放推三阻四地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并不是在为杏花着想,他是想长期永远地把杏花留在后院里。发现这种事后,梨花也就像母亲刚开始一样,恨不得三天两天就让杏花嫁出去,但在这事情上她说了不算,她根本就斗弄不过郭解放。
心灰意冷的杏花也想快快地把自己嫁掉,嫁了人就把那件丢人的事遮掩住了,嫁了人也就彻底地摆脱掉郭解放死皮赖脸的纠缠了。可是没有人来提亲说媒,没有人来娶她。她嫁给谁呀。在痛苦无边的黑暗里她甚至有了听天由命破罐子破摔的颓废念头。在后院窑里可怜的杏花看不到任何的出路和希望,昏昏噩噩的不知道今时何时。但是,听说修水库的新生回来了,杏花还了魂似的一下就有了思想,有了思想的躯体就不再是一个空壳,生命的灵性像春天复苏的大地一样,终于又回归到杏花的身上。有了灵性,恢复了理智的杏花开始从迷茫和昏噩中觉醒,开始从黑暗的旋涡中奋力地往外挣脱。
杏花卷着铺盖从后院搬出来,搬到上房母亲的炕上。
杏花从后院窑里搬出来就真的变了样子,她再不是一个人闷头只知道纺棉花,她开始和面洗菜烧火扫院帮着母亲做家务了。
杏花搬住到母亲炕上后,梨花在套间里的炕上小心地规劝起自己的男人,要他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看在老母亲的份上,看在都是一家人的份上,再不要纠缠杏花了,再不要干悖理缺德丢人现眼的事情了。淳厚老实的梨花没有别的办法,她不想打打闹闹地把家里的丑事张扬出去,她也不想离了婚。她只有小心翼翼,甚至是低声下气地规劝自己的男人。
郭解放不耐烦地在炕上翻转一下身子,把脸扭转开。杏花从后院搬出来,住到母亲的大炕上,白天黑夜都由母亲陪着,他就再没有了下手的机会。失去机会的郭解放就更加烦躁起来。年轻漂亮的小姨子对他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他不甘心就此失去机会。
有了灵性,恢复了理智慢慢活泛起来的杏花,终于背着钢锨走出上房院,这是很艰难的一步。实际上又有啥呀,许多曾经走错路的女人不是都好好地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吗,杏花脸皮太薄,羞辱感太重,其实放开了就啥也不怕了。钻躲在后院窑里就没人说没人笑话了?正好相反,躲藏在后院让人们数说的更利害。杏花把压在心上的沉重的包袱甩开,扬着脸从上房院的大哨门里走出来。
杏花从上房院走出来,一眼就在皂角树下的人群里看见了新生,她的心顿时又紧紧地抽缩一下,心里才升起时间不长的既清晰又朦胧的念头差点滑走。她害怕新生也像皂角树下的这些人一样,用那种怪异的挑剔的甚至是耻笑的眼光来看她。别的人她不在乎,她在乎新生。如果新生也和别人一样用那样眼光看她,耻笑她,那么她真的就彻底地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幸好,新生和那人不一样。杏花看到了,她看到在新生那张瘦削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儿怪异的蔑视和挑剔的耻笑,在他深邃清澈的眼里闪烁着的依旧是她所熟悉的光芒。
杏花紧紧抽缩住的心随着向前走动的脚步,又一下一下平展开,只要新生还是原来的新生,她就有可能找到依托,只要新生还是原来的新生,她未来的生活就还有希望。
杏花在后院窑里昏昏噩噩地窝憋了两年,在听到新生从大沟河水库上回来,她一下就从迷茫昏噩里醒悟过来。好像冥冥之中她等待着的就是他的回归,杏花心里已经坚定了一个想法:只要新生不嫌弃她,她就嫁到崖口上去和他一起过日月。
等在皂角树下准备上工的人们看见杏花突然背着钢锨从上房院走出来,无不感到惊奇,这是两年来人们第一次看见她走出上房院。人们都睁圆了眼盯着她看,人们想象不到,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躲在上房院羞的不出来见人的杏花今天一闪面,竟还是那样的妩媚漂亮,她脸上那珍珠般的光洁和白净并没有被那场灾难揉搓走多少。
人们眼里流露出的是复杂的东西,新生和卧马沟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在他心里不管杏花出过什么样的事情,她永远都是圣洁美丽的。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不是她的本意,是坏人们强加到她身上去的,杏花是无辜的。所以当他第一眼看到杏花从上房院走出来时,立即就表现出满脸的欣慰和欢喜,就像两年前在公社大院里相见一样,心里涌荡起一阵激动。遭受了厄运摧残的杏花终于没有倒下,在欣喜和激动中新生为杏花祈福。但是他并没有更多的想法,即是现在他也不敢想象杏花心里会有了他这个地主的儿子。
站在皂角树底下敲响铁钟的郭解放怎么也想不到杏花今天会背着钢锨走出上房院,当着这么多的人,他啥也不能说,只好领着社员往河滩地里走。
因为在劳动的人群里突然多了一个杏花,人们似乎都有了些拘谨,说笑的声音一直没有高扬起来。往日男男女女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地里干活,早就逗说出许多浑浑的笑话了。
桃花看见杏花终于出来了,像是怕妹妹再遭了坏人欺负一样,一直陪在杏花身边再不离开。桃花嫁给本村的李天喜,前后也生下两个儿子,老大叫全锁,老二叫双锁,和大姐梨花的两个儿子金锁银锁的名儿也是连在一起的。两家孩子的名字虽连在一起,又都坡上坡下在一个村里,但桃花却不经常回上房院去。一来是因为自己老老小小一家人有忙不完的事;二嘛,她有些看不惯招进门来的姐夫,在梨花三姐妹里只有桃花像她们的父亲,而梨花杏花都像她们的母亲,柔弱寡断不似桃花刚强果断。前两年因为春娥的事,桃花好几次找回来吵闹着为姐姐鸣不平讨公道,就和姐夫郭解放之间结下一些不好解开的疙瘩。她就不怎么回上房院里来了,有时候做下一口好吃的,就把母亲接上去住一天两天,尽尽自己的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