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依婷驱车,没有前往方家的任何别墅洋房,而是将车子开向市区。
车子越开越西,市中心偏西这块地方是城中的棚户区,多是私宅矮楼,也不乏上世纪末翻建的老旧小区,勉强也算商品房。
嘈杂、拥挤、肮脏、破旧。
甚至比不上方旖同蒋青妍租住的公寓楼。小则小一点,好歹也是安保齐全的摩登大楼。
方依婷将车子驶入筒子楼的小区里。阿斯顿马丁艰难地停在电动车的间隙中,那样格格不入。
同样格格不入的还有方依婷的这间房子,富丽堂皇,但也不伦不类。
美轮美奂的装修,数量壮观的射灯,不像是精心装饰的家,反而更像是仓皇之中粉饰出来的太平。
夜已经很深了,寒意从窗户外,打着卷儿,悄然眷顾空旷的客厅。
方旖端坐在桌前,悄然打量这所房子。
仿佛嫌天气燥热,方依婷在门口踢掉鞋,赤着脚步入客厅。她同样端坐在桌子前。
相顾无言。
数分钟之后,方依婷煮的茶好了,厨房中传来咕噜咕噜的水沸声响,连带着空气中弥漫出好闻的茶香。
方依婷将浓浓的茶水沏出来,端到方旖的面前。
茶烟袅袅,在夜色中妖娆迷人。
话题不知道怎么开始。
怎样开始才是正确的?
又是良久的沉默。方旖已经收拾了心情,她拒绝心理防线的再次决堤。
“我见过那个孩子。”方依婷率先开口了。
方旖伸向茶杯的手顿住了,她被灼热的茶杯烫到掌心,手上没有端稳,茶水洒了出来,沾湿了精心铺置的桌布。
方旖的手缩了回来,仿佛只是一个无所谓的插曲,她面无表情,仿佛在说:谁?
她六亲不认,并不在乎谁是谁。何必对号入座?她未必是她。
方旖不会自曝其短。再说,即便是她,又与她何干?
方依婷轻轻吹一口杯中茶,抿一口,苦涩微甘的茶汤顺着喉口滑入腹中,呼出的却是一股浊气。
杀人诛心。
策略用对了,什么都是对的。方依婷知道自己掌握了节奏。
“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她不等方旖的回答,将话题继续下去,“不算热情,但是大方得体、冷静克制。”她说。
一句话而已,旁人眼中的蒋青妍跃然纸上。
后半句是赞美,前半句——算是缺点吧?
方旖简直要为蒋青妍点赞鼓掌,她忽然很想知道,对于方依婷,蒋青妍是怎样的“不算热情”?
想必是一出好戏。大方得体、冷静克制中的不热情。
方依婷想必是吃了哑巴亏了吧?
所以不热情不算是缺点。方旖想,手指来回抠弄那一小块沾湿的桌布。
大方得体又算是优点吗?她就是太冷静了,但凡她更加烟火气一些,更加任性一些,那么她……她能做什么?
呵,方旖呼出一口气。却比任何时候更希望听到别人对她的任何描述。
她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她了。何止未见,连消息也不曾知晓。
方旖与过去隔断得很彻底。
“漂亮是真的很漂亮,倔强也是真的很倔强。”方依婷继续说,忽然笑了一声,“在名利场混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质疑我的身份地位和家庭状况。呵,由此可见,她还是个聪明的孩子。”
方旖深深地望向母亲。
方依婷也定定地看着方旖。
她们之间已有长达十数年不曾这样心平气和地讨论。
“但是再聪明又怎么样呢?旁观者清,她说阿平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但是她当局者迷,她但凡对你有一丝怀疑,又何至于弄到此般田地?”
方依婷的语气,淡淡的、冷冷的、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叙述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
不知道是哪一句话惹恼了方旖。
她抬头,咄咄逼人:“什么叫当局者迷?什么这般田地?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