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断它

飘落的不仅是树叶,还有零星的羊齿草。

羊齿草沾着泥,被人粗暴地扯断根系。

谁说幼小的生命都是善意的灵魂?人这种动物,生来贪心。为了一己私欲,硬生生扯断了别的物种的生存权利。

“我有一个瓶子,里面装满了羊齿草。”小女孩说,她越爬越高,“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分一点给你。不过只能一点点。”

她穿一身洗得发白的大红色的连衣裙,裙子有些小、有些破旧,曾经鲜艳的红,现在被洗得泛着白光。

奇迹般,为小女孩镀上一层白色的光晕。

裙子是在太小了,小到几乎遮不住小女孩结实的腿。她露出的那一截腿,白皙结实,像是一截藕段。

她仿佛晨间精灵,又似跃动的音符。

远处传来了女佣焦急的叫喊声——

“小妍——小妍——小——妍。”

小女孩荡秋千一样荡下来,双脚落地的瞬间,她转头看向方旖。

“你现在知道啦,我叫小妍。”她自言自语,“作为交换,你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

方旖听见女佣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很快就要找到这里了。

“你是女佣的女儿?”

“女佣?什么是女佣?”小妍显然还不能够理解这个词汇,她笑着跑远了。

“哒哒哒”她的奔跑那样用力,仿佛一只小鹿,每一声都撞击在方旖的胸膛上。

小孩子的记性真是短暂,她丝毫不记得几秒钟之前她执着于方旖的名字。现在,她什么都不执著了,她听闻寻找她的声音越来越近,她选择跑远。

只有零星的羊齿草,随着女孩消失的身影,飘落在方旖的身边。

方旖忽然有些后悔,她应该告诉她,她叫方旖,她是这座庄园的主人。甚至这棵树也是属于她,只有她能够肆意攀爬这棵老榉树。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谨慎。

机会稍纵即逝,懊恼于事无补。

现在一切都晚了,方旖没有说出口的一切,都没有机会说出口了。小妍已经更远了,消失在花园的尽头。

女佣在榉树前收了住了脚,她看见站在高处的方旖。

方旖睨着她,仅仅看着,已经叫人心底发凉。

女佣变得很拘谨:“小姐。”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来,眼神也开始飘忽。女佣经验不够老道,她做不到处事不变,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叨扰了小姐的清净。

女佣心生不安。

方旖从树枝上跳下,稳稳地站定在年轻的女佣的面前。

“那个小女孩是谁?”方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叫小妍的?”

“是——是客人。”女佣的头低得更下了,她想,完了,真的打扰到了大小姐。

“胡说。”方旖眯着眼睛,不怒而威,“我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客人?”

“是——是老爷的客人。”女佣又说道。

方旖眯着眼睛,老爷——是她父亲?也配有客人?她上下打量着女佣,似乎在斟酌她言语的可信度。小妍竟然不是女佣的女儿?

有一瞬间,失控的感觉席卷方旖。

如果她是女佣的女儿,她便可以轻易拿捏住她。地位、阶级、身份、金钱……影响现代人的物质条件方旖全部拥有。

但是事情,似乎在朝着失控的方向行进。

方旖忍不住确认:“她真的不是你们谁的女儿?”

“不,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女儿呢。”女佣有些害怕这个有些阴郁的大小姐。

这处宅子是方家的。老爷,也不过是挂了个老爷的名头。真正做主的是这户人家的女人。

而这家的女人,都心狠手辣、像密林深处的食人花。女佣有些害怕,她想起太太方依婷,忽然心有戚戚焉。都说虎父无犬子,有那样的母亲,怎么可能有一个善良活泼的女儿?

女佣在方旖的注视下,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小姐,没事的话我就下去了。”她赶紧说道,转身就要逃。

方旖伸手指了一个反方向:“在那里。”她说。

女佣受宠若惊,不知道为什么大小姐今天这般好心。

方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