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辞叹道,“回去你娘亲该说我们了。”
阿念笑道,“不怕,我就告诉娘亲,事我和爹爹在想背妹妹的事,爹爹才没留神……”
沈辞头都大了几分,“阿念,你什么都不说会比较好。”
阿念又忽然问,“爹爹,那战争结束了,你会和念念,娘亲一道回京中吗?”
沈辞看了看他,认真应道,“爹会回来看你和娘亲,但不会一直在京中。战事虽然结束,但想要边关安稳,还需要人戍守这里。爹爹在这里,替你和娘亲守边关,爹爹也会回京述职时看你,你也能来看爹爹。”
阿念也认真问道,“那念念会很想爹爹的。”
沈辞温声道,“你想爹爹的时候,爹爹也在想你和娘亲,你和娘亲在京中,爹爹也有了期盼,会盼着回京同你们团聚,也盼着见你们的日子。这对爹爹来说,也同样弥足珍贵。”
阿念抱他,“爹爹,念念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沈辞伸手绾过他耳发,“那听娘亲的话,好好学写字,给爹写信,爹看到你的信就同见到你一样。”
“嗯。”阿念点头,“念念会好好写字的。”
沈辞莞尔。
……
平峰上,草浪又抚过一轮。
马车在下山的路上飞驰着,在平峰上,都可以尽收眼底。
披着斗篷的人一直看了稍许,直至那辆马车再看不见,才又转身。
又是一轮烟雨,斗篷下的人慢慢摘了斗篷,伸手将手中花束平稳放在墓前时,手臂布满抓痕。
“爹,我来看你了。”
七月盛夏一过,很快就至八月。
八月中秋有中秋宫宴。这次中秋宫宴比往年都更隆重,因为林北一战,燕韩大胜巴尔,天子还亲至林北边境同巴尔,苍月两国在林北缔结盟约,此后的至少二三十余年都会没有战争。
林北从早前战乱不断的情形,朝着安定慢慢好转,朝中上下皆是喜色,国中也普天同庆,中秋就是好日子。
七月初,范玉就开始紧张。
说不紧张是假的。
曲老将军要京赴中秋宴,还有……边盈的九个哥哥……
范玉唏嘘声中,日子就这么一晃到了八月中秋节前,曲边盈提前同他说了通关秘宝典,譬如:
——“别怕,我爷爷就是喜欢喝酒,你只要同他喝酒就行了,他就高兴了,喝高兴了,就什么都同意了。”
——“别看他是老将军,但不在战场的时候,爷爷人很温和,不会为难你的,我喜欢的人,他才不会为难呢!”
——“还有我那几个哥哥,你也别怕,平日里他们就是狐假虎威,有爷爷在的时候,他们就跟兔子似的。”
——“放心吧,还有我呢!”
但实际是。
曲老将军是喜欢喝酒,从晌午喝到晚上,从晚上到了半夜,酒喝了不少,范玉去吐了好几轮,回来后又继续喝,喝到最后也没见曲老将军尽兴,别说同意,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
范玉只能硬着头皮顶着。
至于说曲老将军温和……
呃,范玉擦汗,这一整日了,倒是到现在也没看出温和来,他无论笑脸相迎,温和有礼,恭敬有加,对面的曲老将军都是全程耷拉着脸,像在参加受降仪式。范玉最后温和是没看出来,却倒猜出打仗的时候,对方面对的应该是个铁面无私,凶神恶煞的战神。
范玉头疼。
还有边盈的几个哥哥,哪里像兔子,简直有狮子豹子,有龙有蛇,还有鸡鸭鹅鱼,牛狗什么都有。十八般武艺各个俱全,还会打配合。他一个面对他们九个,还有一个全程黑着脸的曲老将军,能活着已是不易。
至于让他宽心,她一直在……
事实是,当天晨间,天子就召了她入宫。他一直一个人应对曲老爷子,直到第二日黄昏醒来也没见到曲边盈。
范玉扶额,曲家这一关怕是不好过。
……
驿馆中,曲老将军连同着曲边盈的九个哥哥都在屋中,都围了一圈乖乖坐好,六哥道,“边盈,我昨晚喝多了,能不能不这么正式啊?”
“就是就是!”一圈人跟着起哄。
曲边盈恼道,“都安静些,没让你们说话呢!”
每个哥哥都环臂,然后不怎么说话,表情各异,但一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曲边盈看向曲老将军,“从爷爷开始说,是不是昨日欺负范玉了?”
“欺负他,没有没有,不信你问他们!”曲老将军指向一侧的一二三四五六七□□。
“没有没有!”各个都拥护爷爷。
曲边盈又转向一二三四五六七□□,“爷爷没有,是不是你们欺负了!”
二哥:“没有没有!这绝对没有!”
七哥:“曲大小姐啊,呸呸,曲统领吩咐了,我们哪儿敢啊,是不是?”
遂即全都是迎合声。
“那人怎么到今天都没醒!”曲边盈环臂,“我告诉你们,今日不说清楚了,谁都别想从这屋里出去,我让紫衣卫把门封了!”
三哥:“诶,曲边盈你这样不行啊!”
大哥:“你不能仗着自己是紫衣卫统领就乱来啊。”
不成啊!”
四哥:“边盈啊,给你说,范玉那小子啊,哦哦哦,瞧我这张嘴,这范大人哪,那是异常好客啊,非要同我们几个喝酒,言欢,话家常,我们几个是怎么拦都拦不住啊,又不能损了人家的热情,是不是!”
五哥摊手,“可不是吗!他连爷爷的酒都敢灌,我们几个不得奉陪吗!”
只有九哥朝她眨了眨眼,没说话。
“爷爷!”曲边盈一开口,曲老将军赶紧坐直了,“听着呢听着呢!”
曲老将军吩咐,“都正经点!”
一二三四五六七□□都坐直了。
曲老将军道捋捋胡须道,笑嘻嘻道,“阿盈啊,爷爷其实挺喜欢范玉那小子的,哪,我们范家的女婿,那得是铁骨铮铮的男儿,爷爷早就听说了,谭王之乱的时候,他临危不乱,一身傲骨,指头断了三更,都一个字都没吭,比你几个哥哥有骨气多了!”
“就是就是……”起初还在附和着,后来纷纷发现不对,“爷爷!”
曲老将军当没听见,继续道,“那昨天我们几个这么灌他,他都没说什么,硬气啊!查粮草贩卖案和各地粮仓实数,之前多少户部的官员都跪了,他还查得清清楚楚,文官里这么硬气的,不多见啊!”
“不多见,不多见!”身后都是应和声。
“爷爷很满意啊,那不必赵伦持那家伙强多了啊!听说最近在林北立战功了?我呸!”
“呸!”身后整齐划一。
“我们家边盈的夫婿,就得是范玉这样的!”曲老爷子开口,“要才学有才学,要胆识有胆识,要骨气有骨气,要样貌有样貌,咳咳,虽然比起你爷爷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但还是清逸俊朗的啊,爷爷知道,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是不是?”
曲边盈:“……”
“就得就是!”身后众人附和。
曲老将军继续道,“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中秋宫宴,爷爷就暗示暗示天子,范玉要是聪明呢,就主动把婚请了,你到时候矜持一下,爷爷替你搂底,让天子把婚赐了,然后咱们腊月就把婚事办了,明年九月爷爷就可以抱外孙了!是不是!”
“诶,这个好这个好!”
“姜还是老的辣!”
“抱外孙好啊!爷爷抱外孙,我们就都是舅舅了!”
“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四舅舅,五舅舅,六舅舅,七舅舅,八舅舅,九舅舅”
“诶”除了曲边盈,整个屋中皆大欢喜。
曲边盈:“……”
终于到了中秋宫宴这一日,马车依次排队入宫。
曲老将军的马车堵在宫门口,堵了好些时候,撩起帘栊看了看,决定让车夫插队。
但曲老将军插队,隔壁的马车也插队。
插着队就插到一处去了。
两人都撩起帘栊,和气道,“对不住对不住!”
结果抬头一见,一个是曲老将军,一个是景阳侯。顿时,两人都握拳轻咳两声,都不怎么看得对眼对方,但今日是中秋宫宴,在天子脚下,又要和和气气的。
赵曲两家退婚一事,景阳侯一直在心中是个疙瘩,觉得是因为曲边盈做了紫衣卫统领,看不起赵伦持在京中品阶低,眼下,赵伦持在林北立了军功,景阳侯挺起腰板了,“老将军,赵曲两家虽然退婚了,但两家早前的情谊在嘛。眼下我们家伦持出息了,上门说亲的贵女一个接着一个,到底是我们两家没缘分哪。”
曲老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是出息了,早前那是不能看,眼下能看看了,但军阶还比不上我孙女呢!再说了,我那孙女婿,怎么看中意!翩翩君子,温文如玉,哎呀,这范玉啊,真是深得我心啊!”
曲老将军说完转身,“哎呀,真是心情舒畅,上马车”
景阳侯心中腹诽,“舒畅?哼,死鸭子嘴硬,后悔都来不及吧!没后悔药!我儿子那可是香饽饽,才不配你们家孙女!”
……
“阿嚏!”平峰上,赵伦持喷嚏连连。
八月中秋,边关已经入秋了。
赵伦持伸手,将手中的酒壶对着墓碑前的酒壶碰了碰,继续道,“刚才那个,肯定是我爹在想我。从小到大,特别灵验,他只要一念叨我,我就喷嚏,先不说他了。”
赵伦持坐在墓碑前,笑着道,“诶,老爷子,我这几个月发愤图强,拼命看书,我终于看到斥丘之战的记录了,老爷子!原来斥丘之战是你带兵的,我当时就没想到呢!你讲得那么绘声绘色!我就该想到是你的!”
“我还看了好些战役呢,你告诉我的,我都看了!然后把沈将军在西戎和林北打过得仗,能有的都看了。坦白说,沈将军带兵打仗比你厉害,嘻嘻,我知道你不生气,夸沈将军嘛,比夸你还高兴。”
“还有啊,老爷子,我升军阶了!再也不是最基础的新兵了,我是百夫长了!你说的,等我当百夫长,好好同我喝一壶。哪,前两日刚宣布,我立马就来平峰了!”
赵伦持继续碰杯,方才一直没哭,眼下,忽然就眼红了,“不过,老爷子,我真有些想你了,没有你在……好像少了点什么。不过,我真的感谢沈将军,因为有他让我跟着你,我才这么幸运认识你啊。老爷子,我们是忘年交,永远都是……
“小赵想你了!”
赵伦持伸手摸了摸眼角,只是忽然,身侧也有人坐下,“将,将军?”
沈辞在他身侧落座,“我来看看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