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会审其实都没有更多进展,所有的证据都停留在早朝那次,大理寺虽然梳理了案情的始末,也试图在会审时从沈辞口中拗出些东西。
但沈辞一声都没有应。
所有的事情都以不知晓结束。
沈辞虽然眼下在大理寺牢狱羁押,但天子的原话是羁押,等候会审。
这其中就微妙得很!
是羁押,等候会审;不是革职查办!
这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大理寺上下也只能揣摩天子的意思,在没揣摩明白之前,谁都不敢妄动。
沈辞和地方官吏,或是朝中的文官不同。
先不说沈家的门第,沈辞祖父在军中的地位,就说沈辞如今在立城边关驻军中的威望,还有禁军统领这一官职,对大理寺而言就是烫手山芋。
整个过程中,除了将沈辞和大理寺中旁的犯人分开羁押之外,动不了刑讯。
但天子又在催促,所以会审一轮接着一轮,却根本审不出什么。
直至九月下旬,大理寺忽然提审,狱卒私下告诉沈辞,天子亲自来大理寺听审了。
沈辞心中一沉。
陈翎不会无缘无故来……
若是大理寺一轮二轮三轮会审结束,没有确凿证据可以定论,四轮终审结束后,陈翎也不会露面。但陈翎来大理寺,沈辞知晓是又生事端了。
大理寺会审堂中,陈翎在侧位听审。
早前会审,沈辞没有跪下过,眼下天子至,沈辞单膝跪下。
陈翎没有出声。
沈辞心中越发清楚出了事端。
之前的会审,都会由大理寺和会审部轮流问话,而这次,姜宏允直接让带人证上堂。
沈辞抬头,看到对方是余满楼的时候,沈辞整个人僵住。
余叔?
余叔是大哥身边的管事,大哥身边的任何事情,余叔都清楚。
在大哥离家前的一月,余叔就请辞离开了沈家。
在爹过世后,他回家中见到大嫂那次,大嫂将大哥的书信给他之后,他就让人去查过余满楼,但是一直没找到余满楼,而且余满楼一家老小皆不见踪迹。
眼下忽然在大理寺见到余满楼,沈辞面色开始难看。
大理寺会审堂中,沈迎也才知道,余满楼是在南边被截住,然后一路押运入京的。
余满楼矢口否认沈迎参与谋逆一事,也一口咬定沈迎并不知悉,但在大理寺传唤雷耿生侄子上堂中对峙的时候,余满楼也僵住。
早起前余满楼同沈辞一处便见过雷焕文,雷焕文交待了的确是沈迎同雷耿生一道,通过雷家经商的渠道将西戎人分批送入燕韩境内,也认定见到过余满楼。
雷焕文也提及,后来雷耿生意识到引狼入室,也找过雷焕文如何除掉这批西戎人,说是他也是被蒙骗,中了人圈套。
雷焕文清楚的是这一段的事情,但雷焕文也认定见过余满楼,并且将什么时候见过余满楼,在何时何地,何人一处都交待得清清楚楚,大理寺也查证过,也带来了当时的人证。所有的事情都能对应上,余满楼再如何矢口否认都是徒劳。
整个过程中,陈翎目光一直看向沈辞,一声没开。
周遭官吏也都看得清楚……
堂中对峙过,旁的认证物证也陆续呈上,姜宏允看向沈辞,沉声问道,“沈将军,沈家是否参与谭进谋逆,证据都在书信中;但沈家参与通敌叛国,已然证据确凿,沈将军,认吗?”
余满楼满是悔恨和无能为力,“二爷……”
沈辞低下的头没有抬起,也沉声道,“不认。”
“这。”不止姜宏宇,周围参与会审的官吏也大都愣住。
沈辞如此,已不是第一次。
但这次天子在,方才的证据都已对上。
余满楼攥紧指尖。
沈辞压低了嗓音,“我不认。”
方四平垂眸。
姜宏宇不得已,转而请示天子,“陛下,动刑吗?”
到了眼下这步……
但天子没有应声,而是起身,径直走到沈辞跟前,“朕再问你一次,做了吗?”
沈辞没有抬头,“没有。”
陈翎忽然深吸一口气,堂中都能听出的恼意,失望,难过和说不尽的复杂情绪,“朕待你不好吗,沈辞?”
堂中都愣住。
都没想到天子会说出这一句……
沈辞也怔住,愣愣抬眸看她。
“你是朕的伴读,你少时说要去边关,朕让你去立城边关;谭进谋逆,朕让你回京掌管禁军,封太子太保,让太子跟着你……朕有多信任你!你不清楚吗?沈家做的这些混账事,你沈辞不清楚吗!那你还清楚什么!”
天子盛怒,不止沈辞,堂中群臣都纷纷跪下,不敢抬头直视天子。
周遭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没人敢出声,也没人敢有旁的动静,都跪在原处,候着天子。
片刻,陈翎又恼道,“沈自安,朕问你话!”
堂中都跟着抖了抖,呼吸都打着颤,没有再敢抬头。
沈辞看向陈翎,眼中渐渐红润,想出声,又不知如何出声,最后再度低沉着嗓子,压抑的声音道,“末将是天子伴读,从未对陛下有过二心,无论末将在边关还是在京中,都只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末将不认!兄长不在,今日所有前因后果皆为推测!沈家一门忠烈,自祖父起,就教导我与兄长,忠君爱国,一心不二,我若是认了,是对不起祖父,对不起沈家,对不起沈家列祖列宗,我不能认!我是沈家的子孙,沈家祖辈只有英烈,我即使是死,也当马革裹尸,而不是死在此处……”
沈辞喉间重重咽了咽,再次道,“末将不认。”
堂中连呼吸声都停滞了,都没想过沈辞会在天子跟前说这番话。
天子没有应声,堂中众人都不知道往下要如何,便都屏住呼吸候着。
眼下的天子,做什么都有可能。
沈辞攥紧掌心。
陈翎颔首,眸间氤氲,“你想马革裹尸是吗?”
沈辞怔住。
陈翎继续颔首,“好,朕成全你。”
沈辞僵住,堂中所有人都僵住。
但没有再等到天子开口,而是听到一声重重的拂袖声,继而是天子赤舄出了堂中,再未回来。
沈辞低头。
而姜宏允和方四平等人才顺着天子远去的脚步声纷纷抬头。
这,这要怎么继续审下去啊……
众人面面相觑。
天子刚才的态度,还有天子方才的话,分明是动了怒的,但最后天子的意思,谁都不清楚,也都不敢撵上去细问。
“姜大人,这,这要怎么审啊?”
姜宏允是主审,眼下这般情况,便有旁的会审官员问起。
姜宏允也重重叹了声,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不好审,也没好审过,眼下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