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谷长宁即将感到呼吸困难的时候,那道喋喋不休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她睁眼醒来,摸到自己挂在胸前的桃木玉符正在隐隐发热。
这回又是小郡王拉了她一把。
鉴真和永明风尘仆仆从扬州赶过来时,谷长宁正坐在长蒲城最高的那座城墙上,双脚悬空,远远地瞭望将长蒲城划作两半的河流。
城墙风大,将白色的裙摆吹得猎猎飞舞,她这样危险地坐在高处居然没有人上去拦她,过路的百姓只偶尔有人抬头看看,议论几句,多数人却是直接无视,低头走自己的路。
鉴真还没进城门,就远远地看见了她,脚步一顿,不禁想起了第一次遇见谷长宁的时候。
那时她刚重开阴阳眼不久,下山后到处见鬼,过得狼狈不堪,他尊师命去玉康山的路途上正巧碰见她被一只怨鬼追得上蹿下跳,浑身湿淋淋的,想来是为了躲这鬼物还下过水,可见其窘迫了。
他那时候也不知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随手救下她后正要事了拂衣去,谁知她自己就颠颠地报上名来:“多谢小师父救命之恩,我叫谷长宁,不知能否请小师父吃一顿,聊表谢意。”
他道不必,她却说:“我知道您可能不在乎这一顿半顿的,但我怕日后再遇不着您,这恩情就变成了空口一句白话,我得到死都念叨呢。”
那时候的谷长宁虽然周身困顿,但行事作风都有与她师父如出一辙的烟火气,跟凡尘间的人没什么不同。
如今她坐在高墙上,像只稍作停留的白色蝴蝶栖息在风里,反而看起来有些不食烟火,凌驾于尘世之上。
走到城墙脚下时,他抬头喊她:“谷施士。”
谷长宁低头看见他们,转身从城墙上跳下,拍拍裙子,如入无人之境般跟薛回几个从城墙的台阶上走了下来。
鉴真从袖中掏出她写的信:“信中所言可是真的?我跟师父收到后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若果真如此,事情就麻烦了。”
谷长宁点点头:“我有个办法,但不知可不可行。”
“什么办法?”鉴真赶忙问。
谷长宁看看站在后面一直没说话的永明,到底不愿意让他觉得自己别有用心,便道:“我先带你们去供奉镇邪神的地方看看吧。”那些人后脑勺的红管只有她和小郡王能看见,鉴真他们要看,须得开阵,在这人来人往的长蒲城不大方便。
归雁塔离城门近些,他们便一同去了塔顶,原先拦着坚决不许女子入内的人看见谷长宁后也视若无睹,跟个木桩似的把守在塔底,任由他们进出。
“那人有些古怪。”久未开口的永明在上塔时忽然道,“唇无血色,形容枯槁,好像被人吸走了精气一般。”
他说的是塔底看守的人,能在没有阴阳眼的情况下发觉不对,让谷长宁暗自感叹了一声不愧是誉满京都的大师。
说话间到了塔顶,谷长宁这才跟他们解释:“其实我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开了个血口子,里头插着红管,红管另一头连接的就是城中这三座镇邪神金身。”
城中百姓众多,看废弃寺庙的那座便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去供奉过这三座金身,许多人是像他们留宿的客栈中小二说的一样,在自己家中摆镇邪神的供奉,祈求它的护佑,这些家中的小尊像应该都与这三座大的相连通,他们的红管收束于自己供奉的邪神像,然后再由小像输送到金身,最后供给到孤衔身上。
她道:“但我至今没明白镇邪神的金身吸走的究竟是他们身上的什么。”
不是血也不是脑髓,否则他们不可能还活得好好的,按照她与金身连通后感受到的力量来看,应该是某种无形的东西。
永明说的“精气”便是其中之一,念力亦然。
“你说他们不许女子踏足供奉之地?”永明打量了会儿眼前这座古里古怪的金身,沉吟片刻,“这不会是什么故弄玄虚的禁令,不让女子入内,必定有其他理由。”
谷长宁接着说自己的发现:“城中三座金身是按一条直线放置的,归雁塔跟河对岸那个废弃寺庙的正好是个对角,第三座金身我已让邬九下水探查过,就在那条河底,应该是这个阵的阵眼,将无数冤魂压制在河道里。”
她说完后,永明忽然抬起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上回老衲说过,你这只左眼是太虚瞳中的阳眼,那留在孤衔身上的,就只有那只阴眼了。”
谷长宁精神一振:“这是何意?难道我的左眼是从孤衔身上掉下来的?”
她不拘用词,让永明感到有些好笑:“这不过是老衲的猜测,太虚瞳天生天长,不大可能会随着生育诞生第二双这样的眼睛,何况你又只有一只,多半是从那孤衔身上带下来的。”至于这其中细节,便不得而知了。
他紧接着说:“你因为只有一只阳眼而折寿,那只剩下一只阴眼的孤衔势必也会受影响才对,阴阳相生,她最需要的……应该是男子身上的阳气。”
这样就说得通了,为何红管只开在男子头上,又为何不许女子踏足供奉之地。
“她要最精纯的阳气,才能抵消失去阳眼带来的虚弱,长蒲城是个不受朝廷重视的地方,百姓又因为冤魂作祟不堪其扰,是她能顺利施展计划的最优之选。”谷长宁顺势便思索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