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鸿蒙说这话时,一脸轻松,不见那日来找女儿的惶恐不安,一副“此事到此为止”的口气。
原来他那日回去后,便找了账房拿账本子拢账,账面的银子不够,就得卖地卖铺子折钱。
他这么折腾,丁氏自然听到了风声,挑着细眉问他要闹哪样时,苏鸿蒙倒是硬气一回,说自己要卖家产填窟窿,将倒卖的钱数全都填上。
丁氏一听,冲过去便将账本地契抢了过来:“那丫头疯了,你也跟着疯了?竟然听她的馊主意?”
丁佩拿短处要挟人时的狠劲儿至此消弭了大半,顶着烫伤的半边脸,梨花带泪,哭着问苏鸿蒙,真当她是心狠的人,要整治得苏家不得安宁?
但凡苏鸿蒙真心待她,她都会一心帮衬折苏鸿蒙壮大家业,哪会干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苏落云出的招也太蠢了,难道就为了不落下把柄,就要散掉苏家大半家财?
丁佩这么一示弱服软,苏鸿蒙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难道真为了“万一”就要折出大笔的钱银?
再说,这贪墨了御供的钱银,又不是他一人独拿,凭什么要他填银子,再叫上司去请功买好?
不过他心里起了犹豫,可面上却将算盘吧啦得山响,吓得丁氏以为他真要卖地赔钱,只是软话服软,直向老爷赔不是。
她当初也是算准了能吓住苏鸿蒙,这才大闹一场,又不是真的想鱼死网破。苏鸿蒙若真卖家产赔了公账,她的儿女岂不是少了大半家业。
于是丁佩重新捡拾起一贯的温柔小意,又叫来丁家哥哥赔不是,总算叫苏鸿蒙顺气一些,就此偃旗息鼓。
丁佩觉得自己拿捏了苏鸿蒙的这场大雷,也足以威慑苏落云那小蹄子,就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过个的便是了。
而苏落云现在也算闹明白了苏鸿蒙又想和稀泥,稀里糊涂混过去的心思。
他说得万无一失,可能吗?看父亲这意思,也压根不想请辞公职。
今年他替人倒卖了御供,难道明年就能洗手不干?年年如此,习以为常,一旦东窗事发,岂不是更要倾巢无完卵?
落云还想劝诫父亲,可是苏鸿蒙却不愿意听:“好了,我管不了你,你向来主意大,能做自己的主,但休要想着掌管全家。以后你自过你的,没人再招惹你,你也行行好,莫要搅合了苏家的...正经日子!”
听丁氏说苏落云好像指使胡雪松收集她的丑事,苏鸿蒙也恼了这女儿。
说到底,都是苏落云不省心,先来招惹继母,这才闹得家宅鸡飞狗跳。他那日也是被灌了迷药,被个黄毛丫头言语惊吓,竟然失心疯要卖家产填窟窿。
就此他做个和事佬,止了两边纷争,大家不就可以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了吗?
苏落云还想再说,却别苏鸿蒙不耐烦地轰撵了出去。
当她出了茶肆时,正午的阳光猛烈倾洒全身,可是她的心却冰凉一片。
心里发烦时,落云连铺子上却懒得去了,径直回了甜水巷,让香草出去后,倒在床榻上辗转片刻,又觉得闷得喘不过气来。
最后她起身来到了院子里,坐在葡萄藤下想要消散一下心里的郁气。
“怎么了,看着这么不爽利?”
当熟悉的男声从墙头传来的时候,苏罗云不用眼睛都知道,隔壁的贵邻又站墙头找猫了。
上次她分给庆阳他们梨汤的事情,也不知怎么的,居然被世子知道。
第二天她再熬煮时,世子爷便借着找猫的当口,站在高墙上也管她要了一碗喝。
他的院子那么大,离苏家小院近的院墙只有那么一小段,不知他家的猫和主子为何都垂青苏家小院。
她心里正烦,也懒得指正他的僭越,更懒得人情世故,所以只起身略微福礼:“阿荣没过来,请世子去别处找找……”
说完,她又坐回在躺椅上,一下下拍着蒲扇。
今日这冷屁股倒是不装了,平日里的热络果然都不甚真诚。
韩临风也知道她萎靡的原因,轻轻笑了一声:“怎么,你父亲不听你的话了?”
听了这话,冷冰冰的芳邻终于欠了欠身,突然站了起来,笃定问道:“世子那日……偷听了?”
她想起了书房门前的一缕香,看来她的直觉没错,他当时真在门外偷听了!
还说什么彼此信任,绝不派人监视着她?简直是放屁!
不对,世子说得对,他的确没有派人监视,而是他老人家屈尊纡贵,亲自趴墙根偷听来着!
韩临风能扮纨绔,任人误解嘲讽,显然脸皮也足够厚重,就算被芳邻戳破也面不改色,语气平和道:“小姐与苏先生那日说话的声音略高了些,在下无意听了几句。”
苏落雨也懒得提醒他,自己家的书房离这院墙远着呢,只屏息等着他说出来意。
不过韩世子似乎并无要挟之意,只是继续道:“若是小姐遇到难事,不妨跟在下说说,说不定我会想出法子,解决了小姐的后顾之忧。”
那日,他也是被落云的怒喝声勾起了些,好奇心,站在苏家书房外略听了听。
这个盲女对父亲恨铁不成钢的哭诉,让闻者不能不动容。韩临风闲来无事,便打算开解一下芳邻。
苏落云微微苦笑,她绝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一日,满心的忧虑不能跟家人述说,却要跟隔着墙院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男人掏心窝子。
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