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种交通工具早就习以为常的本地居民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要么麻木地发呆,要么深沉地思考,以至于升降机内虽是摩肩擦踵的状态,却表现出一种冷漠疏离的气氛;来旅游的外地游客倒是颇觉新鲜,啧啧惊叹,林格还看到有一个人拿出了罕见的胶卷相机,正对着铁丝网外的景象不断拍摄。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忽然陷入了黑暗。
大约十分钟后,伴随着一声齿轮咬合的清脆咔嚓声,升降机平台稳稳当当地停在了终点站,内部高频率的活塞运动逐渐变得平缓,平衡与稳定装置推动重型杠杆伸出,嵌入对接装置内部,使升降机平台暂时与终点站台组合成一个完整固定的结构,然后工作人员才推动拉杆,解除了升降机大门的安全锁定,让乘客们得以离开平台,踏上凄雨港中层区的地面。
位于362米高空的中层区,是这座城市的商业与居住区域,从这里开始,人类将体会到在天空中生活的感觉。至于下层区,虽然也有不少悬空结构的建筑物,但大部分主体依然建造在平整的地面上,比如港口区与鲁塔尔蒸汽机厂等区域。
升降机内人头攒动,升降机外影影绰绰,沿途掠过的景象都黯淡阴沉,像数不尽的灰色垃圾充塞在一片冰冷的工厂里:沿着崖壁建造的一体化箱式住宅、比生锈钢板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朽木天桥、断了几级的铁质扶梯、昏黄腐败的劣质路灯、废铁与钢管搭建的脚手架、还有用一个个用绳子悬挂起来的废弃集装箱,紧挨着占据了大片的视野面积,一眼望去,犹如攀附在鲸鱼肚皮或巨舰表面的藤壶,构成了一只密集、丑陋而又硕大臃肿的怪物。
这是人之常情,难以指摘……吗?
林格还注意到,当升降机经过这片“贫民区”时,那位拿着胶卷摄像机不断拍照的游客很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扭头与自己的同伴交谈起来,看他脸上随意轻佻的笑容,大概不会是在讨论一个严肃沉重的社会问题,而那一张张麻木不仁的脸孔,自然也难以在他珍贵的胶卷中找到自己曾活着的痕迹。
虽然这种刑罚早在进入近代前就被废除,但现在看来废除的只是形式,而内核依旧存在。对于某些人来说,当他们需要在不到数寸的空间内尽力蜷缩身体才能安然入睡、由于住处悬挂在高处而不得不用一根绳子作为工具进行危险的进出、为了防止睡梦中不慎摔落只能半睡半醒地挣扎……时,现代社会赋予他们的另一种“笼刑”,便深刻地体现出来了。
林格有心提醒她这是很危险的动作,但转念一想,说了她估计也不会听,便闭上嘴巴,没有多管闲事。
而在林格的眼中,它是迷雾中逐渐露出峥嵘面目的庞然之龙、山脉里以山脊为枕的远古巨人、或深海里最为庞大古老的一条抹香鲸,游弋行走之间,不经意便压死了身下的亿万只蚂蚁。
每次看到这些悬挂的废弃集装箱,以及住在其中神情浑噩的人们,年轻人脑海中便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种名为“笼刑”的残忍刑罚。它发明于中世纪,当时的人们会将罪大恶极的犯人禁锢于一个仅能容身、甚至无法站立的牢笼中,露天悬挂,任其忍受风吹雨打,最终活生生渴死饿死,直至风干为一具骸骨,以如此赤裸的残酷警告其他的社会成员。
离开终点站便是一个圆形小广场,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这里的绿化稍有改善,街道与建筑物规划更加合理,并且显而易见的是,居民们的精神风貌也更加昂扬积极。下层区所见的居民,多是疲惫的工人、麻木的苦力、粗鄙的水手乃至对生活不抱任何希望的贫民,而至少中层区的居民,大都不需要为明日的温饱发愁,因此双方自然存在差异,这种差异是肉眼便能看出来的。
居民的形象,往往侧写了城市区域的形象,这是现代城市理论中颠扑不破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