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种——等着别人受不了而主动接受采访的耐心。
他这么想着,又一次在心里唾弃自己。
不过这次沈案没有等多久。
只过了五分多钟,那门就被火急火燎地再次拉开,那女人披散着头发,满脸惊慌,身上居家服都没换下,手里抱着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看样子也只有两三岁,此刻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正躺在女人怀里昏迷不醒。
这孩子一条腿的裤管空空荡荡。
沈案站起来,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情况,走过去拦下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女人。
“滚开!你们这些吃人血馒头的畜生!你们是人吗?我儿子都这样了!你滚——”
“我有车。”
沈案低声说了一句,没有去理女人的辱骂和嫉恨愤怒的神色,直接伸手过去接那人事不省的小孩,
“给我抱着,别耽搁时间。”
女人紧紧搂住自己的孩子,本来不肯给面前这个从没见过,但想必和以前的那些人也是一丘之貉的青年。
但她抬头,对上沈案深沉的眼睛,那眼里只有冷静和安抚,她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就轻了。
沈案对她点了点头,抱着小孩就往街区外面停车的地方跑去,女人也连忙跟在后面。
送医送得很及时。急性肺炎引起的高烧,医生说晚来一会儿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女人呆愣愣地靠在旁边的空病床床沿边,看着小男孩儿插着点滴管的瘦弱手臂,一言不发,慢慢流着眼泪。
小男孩应该经常上医院,手臂上青青紫紫,都是长期输液留下的痕迹。
沈案也陪着坐在病房里。
眼下这种情况,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走廊里护士的叮嘱声,其他病房的痛呼呻吟声,各种仪器的叮叮咚咚声不绝于耳。这个病房却格外寂静。
透过窗户看去,外面太阳越来越炽烈,已经接近中午了。
“你刚才说你是记者?”
女人突然木然地开口了。
沈案抬头,衡量着语气,尽量柔和地回答:
“是的,钱女士。”
她冷哼了一声,接着说:
“学历很高吧?长得挺帅的,结婚了吗?”
她没有等沈案回答,就继续道:
“我儿子才三岁,”
她语气急促了起来,但还是努力克制着音量,害怕吵醒病床上的小男孩儿,
“他这辈子都不能自己走路去上学。”
“他也不能结婚,没人愿意嫁给一个残废。他也找不到正经工作……他一辈子都不能像你这种人一样,平时春风得意,私下拿着录音笔到处去堵门,像审犯人一样审受害者,对着罪犯溜须拍马,极尽逢迎,把别人的悲惨遭遇写在没有一句实话的报纸上变成你的作品!”
“记者?记者有人性吗?媒体有人性吗?如果你们真的想要真相,想要你们口中冠冕堂皇的正义,为什么不去堵那个误诊的医生?为什么不去堵和平医院的负责人?为什么不去堵相关部门的调查组???”
“你们只会欺负受害者吗?啊???告诉我!!!”
小孩儿被吵醒了,哼唧起来。
女人立马住了口,低头去看小孩儿地情况,又轻声细语地安慰起来。
过了几分钟,小孩儿才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从头到尾沈案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不忿或者生气的表情。
这时候他才终于站起来,走到病床边,从文件夹里拿出来一沓资料。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此刻却带着几分沉重的坚定。
“钱女士,我是沪城日报的记者,我叫沈案。
“这里面是我入行以来做过的几次大型报道。如果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的话,希望您可以看一下里面的内容。
“我从来没有过所谓维护正义,追求真相的雄心壮志。
“作为记者,我唯一能保证的是,从我手里出去的报道,不会有一句不真实的描述。”
他顿了顿,
“既然小朋友生病了,最近几天我就不来打扰了。很抱歉给您和您的家人造成的困扰。”
沈案最后鞠了一躬,把那资料轻轻放到病床旁边的柜子上,自己的名片压在最下面。
东宁街区距离沪市中心还很远。沈案开着车在环城高速上,心里有些烦躁,那小孩儿空荡荡的裤管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手机响了。
沈案把车停在休息区。
是刚才那个女人。
“沈记者,我们可以聊聊吗?明天或者后天。”
沈案重新打起精神,很快回复:
“可以的。明天下午三点钟怎么样?我开车去接你。医院那边,我会让我们同事过去照顾。”
“麻烦你了。”
东宁街这边总算有了些进展,沈案手里拿着手机,一时有点愣神,无意识地翻到和关夜的聊天框。
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昨晚。
沈案正在犹豫要不要发个消息,手机就自动推送了一条娱乐新闻。
“#新 郑导新剧《明宫烟云》近日开机 演员阵容和定妆照首次公布。点此看详情——”
沈案不自觉地点进那条消息。
关夜的定妆照拍得相当漂亮。
她穿着明制的汉服,妆容古典,眼神透着一丝哀伤。背景里是一株荼蘼的海棠花。
左上侧用古典字体打着“关夜 饰 薛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