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丛眼里的光,像是被瞬间抽离了氧气的微弱烛火一样,渐息渐灭。
是啊,她没有理由原谅他的。
他既然已经对她说了那种话,就表示着他从来没有真正地信任过她。
哪怕,她其实并没有讲过任何嫌弃的话语来伤害他。
她善意地欺骗着他,他小心地配合着。
可现如今隔在他们之间的那扇薄纱,却被他亲手扯了下来。
这才得以看清,他们所有的过往,仿若镜花水月一场。
只有他一个人,置身于满是祥和其乐融融的幻象里。
清醒如同奔赴死亡,沉溺其中才是求生。
姜梦略垂着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揉着盛丛的头发,像是在抚弄春天里初生的嫩草一样。
她言语里对他半是安慰半是威胁道:“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我是一个很记仇的人,从来不懂得原谅别人。”
“我觉得原谅这两个字,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词汇。”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伤害到了他人,就要承受同等的伤害或者说,代价。”
“似乎这样更符合,人际关系里的能量守恒定律。”
盛丛一直都知道。
性子温柔的人,一旦折磨起人来。
是残忍又致命的。
因为在说出所有温柔的话语之前,势必会先考虑到,要避开他人的诸多痛处。
几番酝酿后,才能讲出让他人感到舒适的话。
也就是说,那些性情格外温柔的人,往往比普通人,更能精准地捕捉到他人的痛点。
只是骨子里的教养和习性,让他们不会挑拣着他人的痛处讲话。
可若是当温柔的人受到了欺负。
他们便能轻而易举地戳到别人的痛处。
哪里痛,就会戳哪里。
仍旧是细细柔柔的话语,轻慢至极的手法,却可以让人欲生欲死。
她是在折磨他。
他确定。
就好比并不急于对他宣告死刑,却又让他意识到丝毫没有生还的可能。
可她的一举一动,又让他无比迷恋。
这就使得盛丛生出一种侥幸心理。
如果她给他机会的话,他一定,一定不会再讲这样的话。
也会克制自己的敏感多疑。
只要她还愿意,留他在身边。
“我,不会再,讲那样的话了。你可以惩罚我,怎样都可以。只要,别,别——”
别离开我。
盛丛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最后那几个字。
姜梦对他引诱道:“别——什么?”
盛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挽留道:“别,不要我。”
姜梦目光微动。
她的手离开他那被她揉得凌乱的头发。
转而轻捧起他的脸,替他擦去脸上的泪。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勉强是当做给他的回应。
盛丛不懂得,她这一声轻“嗯”,是怎样的意思。
他想要问她。
却不忍心打破现在的特殊氛围。
后来,她从地上起身,轻轻握住他的手。
没有怎么用力,就将盛丛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拉着他往楼上卧室的方向走去。
盛丛跟在姜梦身后,欲言又止。
忐忑不安。
因为她并没有说,对他的惩罚是什么。
姜梦似乎察觉到盛丛的心思。
她对他说道:“我并没有原谅你,只是还没有想好怎么惩罚你。但如果你下次再那样,极端地胡乱揣测我的话,我一定会加倍惩罚你。”
其实姜梦并不是没有想好惩罚盛丛的方式。
她一直都觉得,只有当伤害别人,有所代价的时候。
才不会屡次再犯。
甚至于在看到他哭的时候,她都没有想过要放弃对他小惩大诫。
她倒也并不会对他怎么样。
只是会讲一些,他可能没有听过的话。
未曾预料过的,极端又突兀的话,往往能给人带来明确清晰,记忆深刻的痛感。
类似于——
“或许是你习惯于互相猜忌的家庭氛围,所以才会觉得我是在陪你演戏。”
“我不是很擅长演戏,也没有人值得,我这样日复一日地伪装。”
“不过,大概无论我说什么,你总归是不信我的。”
……
只要她想,比这样还要过分的话,她还能讲上许多。
她清楚地知道他的痛点在哪里。
匮乏已久的亲情、不安的生长环境、阴沉黑暗的过往……
每一个单拎出来做谈资,都足以刺痛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