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盅界

在外潜逃许久,郎元岂能想不通虎萧遭遇的祸事,与这位曾受万人敬仰的月巫大人脱不开关系。

暮崇细作在他眼皮子底下潜伏这么多年,竟无半点察觉,还整日对其尊重有加。

似这般奇耻大辱,以郎元的性子,若非身中奇毒,定要直接将顾桢活活撕碎。

“药效大约明早才能完全消散,在此期间痛疼虽能缓解,但浑身仍会绵软无力。”瑶姬示意顾桢将他拉到屋内榻上。

顾桢在郎元近乎吞人的瞪视下,单臂将他健实高大的身躯拉起。

并未抗靠在肩,只像拖麻袋一半在地上拖拽,随即用力往榻上一丢,任凭郎元的脑袋撞到墙壁,发出沉闷的“咚”声。

瑶姬不止一次惊异与顾桢的力气,毕竟他长了副文弱的书生皮囊,寻常人怕是害以为他连只鸡都杀不动。

真是天生的伪装者。

“听好,明早手能动,尽快将突狄国的城防图绘制出来,至于那位善于隐匿的突狄王,他所有计划,我都要知道。”瑶姬寒声吩咐道。

郎元闭目缓了会儿神,待脑内被撞出的眩晕感减退,才慢慢道:“阿瑶,你当真不想与突狄联盟?”

“不关你事,无需多问。”瑶姬敷衍道,此事还得仔细斟酌。

潜藏的玄行是个大麻烦,按照牌面给出的提示,往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必须慎之又慎。

郎元努力将身子从榻上翻过来,蛮力骇人,甚至能短暂抵消药性。

代价是喘得更加费力,非得咬破舌尖,才能将再次袭来的汹涌睡意驱散。

“阿瑶,不管你信不信,我这次主动请缨,是真的想帮你……也想帮虎萧。”郎元调顺呼吸,尽量忽视瑶姬身旁那惹人憎厌的顾桢。

“哦?怎么,你想夺回虎萧?”顾桢瞧着郎元虚弱的神态,摇头笑道:“暮崇吞入口的东西,哪儿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郎元绵软的右臂忽然青筋暴起,在空中以极小的幅度抬了下,很快又再次落回。

能做到这种程度,平日里这家伙单手抬起整个磨盘,恐怕都不是难事。

瑶姬难得对郎元感同身受,毕竟顾桢欠揍的程度与日俱增,谁见了手都痒痒。

“想夺下突狄并非难事,那里虽凭借地势优势易守难攻,但只要知晓通往境内的秘道,便可轻易将其拿下。”缓过乏后,郎元轻声述道。

强用力便会遭到药效的反噬,嘴唇再次变白的郎元学乖不少,他压下怒气,疲惫的眼眸只看向瑶姬。

郎元的唇轻微颤抖,还想同瑶她再说些什么,视线却忽然被落下的床帐挡住。

顾桢慢条斯理地理好散开的帐绳,将郎元殷殷缠绵的目光,与瑶姬彻底隔离开。

“夜已深,还是快些安寝的好。”顾桢唇角略牵,挥手将屋里烛火尽灭。

又是一声沉重的“咚”声从帐内传来,听着郎元奋力而又不甘的挣扎声,顾桢笑意更甚,随瑶姬翩然离去。

秋夜露水重,将两人的衣衫坠得更沉。

瑶姬尽量放轻脚步,却还是能听见自身会不可避免发出衣料摩挲声。

反观身旁的顾桢,负手随意跟着她的步伐前行,走路姿态与平日并无二般,可瑶姬却连他的呼吸都听不到。

真不晓得究竟经过何种训练,才能让他达到无论何时,都能与周围环境融入一体的潜行本事。

和制毒不同,这种功夫显然并非一朝一夕能成,瑶姬也就消了学会的念头。

“你不在外面等着,进来做什么?”瑶姬对顾桢屡屡违命的行为很是不悦,方才忙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训斥。

瑶姬想避人耳目,而顾桢的银针在这方面作用不小,起码这一路下来,无人会记得靖炀国君曾夜访过崇奉殿。

以及殿内闹出的那一系列响动。

顾桢将头偏向远方望风景,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整日的不见踪影,最近愈发可恶,连朝都不上,好歹还挂了个国师的名头,屡次三番的走假,月俸可还有脸面领?”瑶姬细细数落着他的不是。

最近她有在认真考虑,要不要革掉他的职。

虽然顾桢没少帮她做事,但朝中近日的风言风语也传得更盛了。

特别是祭祀归来,她二人的“情”更被奉为鸳鸯佳话,甚至还有好事者揣测瑶姬之所以不同意联姻,会不会是想立顾桢为男后。

着实侮辱人了。

瑶姬旁的都可以不顾,但贬低她的品味,隐隐有点挑战底线。

靖炀多俊郎,各个生得面红齿白身段喜人,乖巧又温顺。

就算要找男宠,她也不挑面前这个动不动就发神经的疯批。

顾桢听着她的念不回声,只是头越发偏得斜了。

瑶姬气不过,扯着他的胳膊将他转过来,却发现他竟在笑!

和平日那种只浮在面上的轻佻不同,同方才有意惹怒郎元的讥讽也不同。

清冷的眸子几乎弯成一条线,长睫微颤,原本苍白的脸颊难得没被月光笼上凉意,反而偷了抹晚霞的韵。

如同偷品过世间最难得的佳酿,顾桢竹月色的眸中颖颖生出得意光彩。

他忽然俯下身,凑得离瑶姬极近,近到徐风吹过,将各自的发梢都缠绕着:“瑶姬,你想我留在身边?”

“什么?”瑶姬下意识觉得他这话说得不对:“我是有事寻你,但不是……必要的时候,你不许乱蹿!”

话才说完,她心中便生出些许悔意,因为顾桢脸上的欣喜又绽开几分,甚至还用拳抵住唇笑出了声。

美得活像白捡了二两银子。

瑶姬越解释越乱,索性踮起脚,捏着顾桢的脸,将他扯到身前:“不许笑了!你吃皇粮总得保护国君的安全!”

顾桢也不恼,任她扯着,还故意矮下肩膀方面配合她的身高:“放心,在赌约的输赢揭晓前,玄行不会再靠近你。”

短短两个字,将瑶姬原本舒缓些的心,再次击沉到谷底。

她眸光愈发的冷,寒得顾桢的唇角也逐渐失去温度。

“顾桢,我的性命在你眼里,便是和他的一场赌?”瑶姬送开手,退得稍远些,甚至不想跟他肢体上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于他而言,欢怡在同瑶姬的相处中,总是比夏日的花火还要短暂。

有时消失得太快,甚至连全貌都映不达眼底,只是心头存留着那惊鸿一瞥的余韵,在很长时间内细细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