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
将那丫鬟骗到空房间后,柳轻卿下手甚至比瑶姬更果断,用夜壶对准她的后脑勺就砸。
看着人软绵绵地躺倒在地,瑶姬小心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只是暂时昏了过去。
见她想往丫鬟怀中塞钗环,柳轻卿一把拦住:“事若闹腾起来,这丫鬟必会被搜身,若翻出许多值钱物件,可就落实被买通放人的罪过了,不如给我,日后随便寻个机会送她的好。”
此言有理,两人联手将丫鬟的衣裙脱下,柳轻卿负责在门口把风,瑶姬趁机换上。
“一路顺风。”
见她一切准备妥当,柳轻卿送了句吉祥话,随即也躺倒在丫鬟身边。
瑶姬将手放在门把上,心中复盘好行动路线后,低着头稳稳迈步离开。
这些丫鬟都是宫里送过来的,经过统一培训,行动坐卧的形态都规矩得很。
经过一整天的留心观察,瑶姬已能模仿得差不离,再加上神态自若,未曾有瑟缩胆怯之象,这一路走来,倒真畅通无阻。
就连看守大门的两名侍卫,也只是略瞟了眼她手中的夜壶,便不耐烦地挥手让她离去。
成功了!
瑶姬低得脖颈都有点发酸,出门后未敢松懈,连着走出近两条街,才将夜壶丢到墙根下,长舒一口气。
千娇会是挺热闹的,可惜不适合她。
出来前,瑶姬身上揣了不少盘缠,足够离开的路费了。
只是没有路引之类证明身份的东西,若想出城,也不是件易事。
后半夜的长街总算冷清下来,鲜有人走动,均是些还不死心的点心铺,想着某些夜间私会的才子佳人,能照顾下生意。
每次千娇会举办之际,整座康乐城都被红鸾星所笼罩着,无数公子抱得美人归,简直比相亲大会的成功率还高。
想当初未到康乐的那个小城,入夜后各客栈都被外地人挤得满满当当,更不用说眼下了。
瑶姬晃荡半晌,也没寻到什么好去处,索性想买两块桂花糕先充充饥。
卖糕的小贩似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丫鬟,呆愣着瞧了她好一阵。
未免久留生事,瑶姬甚至连找钱都没要,便拎着打包好的糕点匆匆走了。
却不想刚拐过街角来,手中忽觉一轻。
再低头看,嘿,鼓鼓的纸包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她手中的绳子空晃荡着。
闹鬼了?
瑶姬警惕地看看四周,下意识做出防御手势,得到的回应,却只有被风吹过来的空油纸。
几块糕点散落一地,面粉上沾满了泥土,吹都吹不掉,显然不能吃了。
原来只是包装的绳子不结实。
瑶姬暗笑自己大惊小怪,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回去。
“喂,老板,你这包装得也太……”
兴师问罪的脚步突然止住,看着那站在货摊后的人,瑶姬惊得什么话都忘了!
玄、玄行?!
“怎么,施主在糕里吃出了虫子?”玄行仍穿着那件极其招摇的赤红袈裟,骨节分明的手拿着块拧湿的帕子,不紧不慢擦拭货摊上的浮灰。
“小僧做的可是小本生意,出货不退不换呐。”
货摊的车轱辘下,隐约露着片灰色衣角,正是方才那小贩的穿着,想来人已经被撂倒,正躺在摊后。
几日不见,和尚脸上欠揍神色一如既往,讲话抻着慢悠悠的调调,单往那一站,总会给人一本正经的错觉。
“姑娘怎么一直瞧着小僧?事先说好,小蹭卖货不卖色,姑娘还是休要肖想。”
若是平时,瑶姬定会狠狠挖苦回去,可如今,她却半点同他逗乐的心思都没有。
“连通缉令都敢改,还堂而皇之跟来康乐城,圣僧的狗胆,当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瑶姬并未逃走,在离货摊还有段距离时停住脚,不冷不热地回道。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疏离,玄行微扬的嘴角不自觉放下片刻,但很快又恢复如初:“还当你这辈子都不肯理人了呢,眼神怎的这般凶。”
他拿着湿帕来来回回只擦一处,再蹭下去都要把摊面擦漏了。
瑶姬单挑眉,后知后觉这似乎是玄行喜欢做的表情,面上隐忍的怒气又瞬间加重了几分:“我曾当你是朋友。”
玄行擦帕的动作一滞,眸中的笑意清冷了几分:“认我做朋友……阿瑶啊。”
将帕子扔在一旁,玄行转了转纤瘦的手腕,扬起的嘴角染上三分苦色。
“曾经罢了。”瑶姬不明白,她才是苦主,对面的这混蛋为何要做出副落寞模样。
把她坑到风春楼,又坑来了千娇会,难不成还指望她能一笑而过?
清冷蟾光为玄行殷红的眼尾,渡上层隐秘的幽远,仿佛不慎掉落寒潭的口脂,绛红灼烈,却又肉眼可见地慢慢被霜封。
徒留朦胧后的一抹红。
“小僧不过好奇你的占卜之术,怎么时灵时不灵?”
玄行重新扯开笑,语调却略微低沉,不似方才那般轻扬。
“你能算准楚思亦与赵郎私奔时会遇难,也能算准她有意坑害于你,怎的偏偏算不准我?”
“因为我曾经信过你!”
瑶姬怒道:“未卜先知需要我付出一定代价,非到不得以处我不会用!可就因为你,我白白废了两次!”
玄行微怔:“两次?”
“第一次,我以为你当真拿不出饭钱,才去占卜还钱脱困,第二次便是方才,逃出羽仙楼!”
瑶姬已经很久没有情绪这么不稳定过了,她曾以为玄行跟那两个狗屎男人不一样,起码睡在他身侧能得安稳,随意闲聊也不用瞻前顾后地思虑。
她以为玄行……
呵,她凭什么以为呢。
聊了半晌,瑶姬忽然觉得很没劲。
跟这家伙啰嗦又能如何,左右他身上有功夫,打又打不过。
绥廉国的官府都是些酒囊饭袋,拿了银子也不干实事。
罢了罢了,就当从来没认得过他,从此后山高路远再不相见。
瑶姬将手中的绳子狠狠丢下,转身离去。
望着她怒然远行的背影,玄行的唇边逐渐失去温度。
不知怎的,他觉得这寂静的长街有些过分空旷了。
比那深谷里的泉隐寺还清冷,是种欢闹过后余留的落寞寂寥。
玄行望着货摊上的那些糕点,手指下意识动起来,待他回神时,发觉不知何时,已打包好了一份精心挑选过的点心。
他要这黏腻东西做什么?
玄行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半个时辰了。
将九环锡杖夹在腋下,抱着包桂花糕沉默地走着,也不答话。
瑶姬回头暼他一眼,他还装模作样地看别处的风景,仿佛想把尾随伪装成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