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不知是否是错觉,长宁感觉在她问出这个问题后,少年周身氛围似乎变了,变得有些低沉。

少年看着她,漆黑的瞳仁里光影绰绰,轻声道:“慕辞,我叫慕辞。”

“思慕的慕,辞旧迎新的辞。”

“慕辞……”长宁轻声重复了一遍,眉头不自觉蹙起,“不太好。”

她说着,压眉看他,神情竟有些严肃。

慕辞愣了愣:“为何不好。”

长宁抱着长剑,很认真地答,“因为我的剑也叫阿辞啊。”

她本是最平常的一句解释,却见面前少年一下红了眼眶,像是要哭了一般。

见此,长宁眉头蹙得更厉害,莫名有些慌乱。

“你……哭什么?”她不明白。

慕辞声调喑哑,很慢地重复,“你的剑……也叫阿辞……”

长宁点头,想解释她说这样不好,是因为觉得容易混淆,并不是觉得少年名字不好听。

可她话未出口,便见少年泪眼迷蒙地看着她,虽未言语,却似有万般意蕴藏于泪眼中。

莫名的,长宁心头有些刺痛。

她不想少年哭。

他哭了,她也跟着很难受。

而很明显,此番惹哭少年的,正是她。

长宁犹豫着,不太熟练地试着安慰他:“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我的剑恰好也很喜欢你……”

长宁憋不出更多话,有些干巴地道,“或许,这就是缘分。”

慕辞却已是泪流满面。

这数百年来,如何的苦痛折磨,他都未曾掉过半滴泪。

哪怕在失而复得再见到她的那一日,他也只是红了眼眶。

可如今,却如何也无法忍受……

他想起她极认真地解释:

“……我的剑也叫阿辞。”

“它不是剑灵,是我最重要的人。”

长宁忘记了所有的事,却唯独还记得他。

这一认识,反而令他愈发悲恸。

他不敢去想,她在得知他死讯那日,是如何的痛苦……才会在历经生死攸关,忘记一切后,仍记得他。

甚至将一柄剑当做了他。

这时,他听见她语调迟疑地问:“你哭,是因为伤心吗?”

他一点点将眼泪咽下,声音沙哑:

“不是。”

烛火昏黄下,他听见自己答,

“是因为……高兴。”

长宁只听说过因为伤心难过而哭的,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说,因为高兴而哭。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哑声解释:“我忘记了很多事情,所以……很多可能你们都知道的事,我却不知道。”

这是第一次,她将失忆之事袒露给他人。

长宁慢慢从袖中取出那封请帖,眸色微沉,带着些自嘲:“甚至,我都认不出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只能辨认出上面小小的蔷薇花纹。

她神情仍是淡淡的,可却自有一种黯然。

“我……可以帮您。”

慕辞声音哑得惊人,眸中光亮却是灼灼,“您不记得的那些东西,我都可以帮你一起回想起来。”

就如同他过去未通人性的时候,她一点点教他看书识字、教他事物道理、引他知晓事故人情一般……

长宁稍有些不自在:“那会不会很麻烦你……”

看着她清透纯粹的眼眸,慕辞心头发哽,原本就带着红的眼尾愈发潋滟,泪意却被强行压下,尽数落入喉中。

“不会。”

“与您有关的事,永远不会是麻烦。”

-

幻境里的时间流速似乎要快很多,转眼,便到了白昼。

翌日,当一众修士来到公主殿,便震惊发现,殿内弥漫着墨香,桌上地上,皆有写了字的宣纸。

有的上面字体苍劲挺拔,矫若游龙,也有的上面笔法生涩,宛若稚童玩闹。

大半夜的,这两个人竟然在幻境练字玩?

众人看着一同站在桌前的长宁与慕辞,一时想不出这是什么情趣。

可由于不熟,他们自然不好置喙什么,推推搡搡地,就表明了来意。

除开昨日身份为男宠和宦官的,今日还多来了几个修士,身份是在三皇子寝殿侍奉的仆役和宫女。

这一行人中,身份最贵重的便是长宁,收到请帖的也只有她一人。

很显然,今日的百花宴定是和那女子有关系的,众修士眼巴巴地看着长宁,只希望能跟着她蹭一趟宴会。

长宁并未拒绝。

这样的小事,她从来懒得计较。

临行前,众人彼此交换了下信息。

率先说到的,便是举办百花宴的府邸——宋家。

裴照先说起打探到的消息:“这宋家可谓是当朝最鼎盛的家族。”

“满门英烈,军功赫赫,代代都是大将军。”

裴照颇有意味地补充,“在民间的声望几乎要盖过皇室。”

他继续说起了宋三小姐,“而这宋三小姐,正是宋家这一代里唯一的女孩,如珠似宝地宠着,身份尊贵不输公主。”

“据说还和当朝三皇子是娃娃亲,两人青梅竹马长大,感情甚好。”

长宁很认真地听着,记下一些细节。

而分在三皇子殿中的修士补充:“三皇子定然是很喜欢那宋三小姐的,屋里挂了她的画像。”

“另外。”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三皇子宫中还种了很大一片蔷薇花。”

“但不是我们之前见到的那种红色蔷薇,是浅粉色的,看着很温柔。”

他停顿了一下,语调不太确定,“蔷薇花似乎是宋三小姐最喜欢的花。”

众人哗然。

“难道说,宋三小姐就是瘴源的化身……”

一个弟子小心翼翼地问:“那如果我们确定了宋三小姐就是瘴源的化身,然后呢……”

裴照沉声道:“自然是设法捉住她,制服后,再将她封印。”

难不成,还真和她玩什么游戏?

那岂不是将主动权交至了她手上。

他扬声道:“诸位放心,届时我自有办法。”

闻言,其余人自然尽是奉承,慕辞轻笑一声,慢悠悠道:“裴真人……厉害。”

明明是赞扬,裴照却莫名听出嘲讽意味,他看着慕辞,只觉碍眼至极。

-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宋府。

走在道路上,长宁借着轿帘缝隙往外看,看那繁闹街道上各色走贩行人,生动且鲜活,一切细节都非常真实,根本不像只是幻境。

这说明,这瘴源的化身足够强大,才能将幻境编织得如此细致。

又或者,是女子执念过分深切,乃至生前所经历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景,都记得真真切切。

轿辇落地,一眼望见的,便是那木匾上龙飞凤舞的漆金“宋”字。

长宁望着那门匾,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在进入宋府后变得更加强烈。走在草木繁盛的林荫路上,看着周围黛瓦青砖的亭阁,长宁总有一种重返旧地的熟悉感。

府中侍女待他们很是恭敬,将众人引至一处厅堂休息后,又要单独领长宁去厢房内稍歇。

长宁自然是无所谓的。

可慕辞却不肯和她分开,一定要跟着她一起去。

见此,那侍女主动道:“若是公子不介意,可以跟在厢房外边候着。”

见可以跟同,裴照亦有些心动。

他学着慕辞的话,也说要跟着一起去,那侍女却摇摇头:“后院是夫人小姐们待的地方,公公恐怕不方便一起。”

裴照:“……”

他今日分明没穿宦官服饰,怎的这侍女还称他作公公。

裴照咬牙切齿,只觉这瘴源化身是在故意捉弄于他。

他指着慕辞,很不服气:“那他为什么能一起去?”

慕辞弯唇笑,理所当然道:“我是公主新宠,侍奉公主左右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裴照面色阴沉地看着两人离去,袖中手紧攥成拳。

趁此机会,一旁想要和他套近乎的弟子跟着贬了几句慕辞不知羞耻,又借此抬举裴照:“也得亏是您,若是换了旁人,早给那小子一番教训了。”

见裴照仍沉着脸,弟子犹豫了一下,低声出主意:“不是说,只要做出有违身份的事,便会被赶出这瘴源吗?”

“您要是看那小子碍眼,不若就找个机会把他送出去。”

“纵然他跟着的那女子实力高强,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护着他……”

弟子小声出着主意,却听裴照沉声问:“你可知道,他和那女子……是什么关系?”

弟子愣了下,不太确定地答:“从一开始,他们两个就是在一处的,想来……应该关系匪浅?”

他原本想说不就是男女那档子事,却又摸不准裴照对那女子是个什么想法,于是刻意说得含糊了些。

却不想裴照面色愈发难看了。

见此,弟子神情讪讪,悄然闭了嘴。

-

另一边,长宁被引入厢房。

那在桌边斟茶倒水的侍女转过身来,正要行礼,却在看清长宁面容后一滞。

“阿宁姐姐!”

再见长宁,江知夏简直热泪盈眶,忍不住直接呼出了声。

可在话出口后,她又连忙捂住了口,生怕这话会导致身份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