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吗?还是说,姐姐嫌我碍事?”
当然碍事。
我抿唇,即便是妖孽,我也没有供人欣赏房事的癖好。
不过容修显然更缠人些,拗不过他,我只能让他作为轿夫一道过去。
这回试婚的是一位夫子,弱冠之年还未碰过一个女子。
女方家中很是担忧,便请我定要好好试验。
挂着红色角灯的轿子到了府内,我在一位老妇人的接引下入住偏房。
苏家不大,但干净整洁,因着主人家要成婚,宅院布满了红色的灯笼贴画,很是喜气。
园内更是雅致宜人,满是花草桂树。
正值金秋,桂香满园,倒像个隔世的桃源,令人不知今夕何夕,与外界四起的战火有了鲜明对比。
我踏在院子里的树下,满是草木的气息让我有几分舒适,许是一会儿,许是许久。
那妇人带着几个丫鬟在偏房忙碌起来,黄昏时分,才请了我过去。
见到屋里布满红绸,春床春凳堆着被褥,我抿了抿唇,看向妇人。
“我家少爷说,即便是试婚,春娘子也是娘子,我们苏家又是礼仪之家,万不能失了礼数。”
“奴家不过是婚奴,如何能抢了正头娘子的礼,还请回禀你们少爷,赶紧撤了吧!”
“这……”妇人为难,却是未吩咐。
一道脚步声传来,我听到对方出声:“春娘子见谅,苏某得祖上教诲,遵从家规,还请娘子担待几分。”
家规?
倒是稀奇,我怎么不知人间试婚娘子还有这行头礼数。
且看着苏卿玉一身红袍,还有一套同色的衣裙,不难知晓要做什么。
我不解,人间真有这样的礼数?
“娘子,还请更衣。”苏卿玉看着我,目光温和。
他是怎样一个人呢?
面容俊美,带着稳重,温润如玉又含了丝威严,不,其实不是温润,我看得出来,他骨子里是冷的。
但若说他冷,却有带着几分慈怀的温柔。
明明不曾见过,我却觉得似曾相识。
我忍不住探了魂识,打消了心头那个怀疑。
“既是相公有规矩,奴家倒不好拒了。”
我拿着衣服去换上,妇人给我本就完美绝艳的脸上点了红妆。
再出来时,一身红衣华服,柳腰楚楚,端的是倾城绝色,千娇百媚。
苏卿玉想,再无人能出我左右,如我这般了。
我虽艳虽媚,却不淫不秽,风骚不下流,妖娆不下贱。
很难想象会有我这样结合,这便是喜狐。
喜狐不仅喜人间喜气,同样也喜人间所有情爱。
可每位喜狐入世,都昭示着人间大劫,轮回不止,也昭示着她们要承的天道。
亦如我一般!
盖上盖头,我被搀扶着与苏卿玉拜堂成亲,仿佛真的如正头娘子。
盖头揭下,我与苏卿玉喝了合卺酒。
屋外,喜气一片,欢声笑语响起,是我喜爱的热闹。
屋内,我与他相对而坐,目光深邃克制。
他起身作揖:“苏某不懂情事,若是有所唐突,娘子莫要怪我。”
夫子就是夫子,连行个洞房还要见礼。
我轻笑,主动扯过了他的腰带,任由他衣襟散开。
苏卿玉似是一愣,随即抿唇微笑,看着我也不阻拦。
甚至学我一般,解了我的衣襟。
他微凉的手指落在我肩头,缓慢摩挲着,带着疼爱,怜惜,又掺杂了些别的。
“娘子同其他人也是这般么?”
“自然不是。”我回了句。
他抬眸,只听我继续道:“世上男人可不相同,却又相同。”
我红唇轻启,朝他吐出一道香风。
声音酥酥,带着股天生的靡靡魅惑。
“他们可没你这么克制。”我拉着他躺下,陷入大红色的被褥里。
黑色长发铺散了一床,与他纠缠。
我撩起他的长发放在眼前。
真好看,我沉醉其中。
“夫子,还不要了我么……”
他听了我的话,目光直直的看着我,仿佛与我一起沉醉,在我的带领下覆上我的身子。
从一开始的克制,隐忍,到现在的热烈索求。
不必我多教,男人的天性便会让他知晓如何做。
我感受着他,心中忍不住泛起涟漪。
细碎的金光从四周飘散而来,钻入我的身体。
而身上的人仿若不知,只一下又一下的与我沉沦在最深处。
我微笑,抬手抚上他有些急迫的眉眼,颤栗中,细细抚摸着。
心想,到底是喜欢过的人啊!
功德霎时在我身上汇满。
我叹了口气,喘息着,幽幽道:“时间到了,佛子,你是阻止不了天道的!”
***33
他闻声一顿,却是将我揽的更紧。
“你知道是我!”
我弯唇,怎会不知呢!
若说一开始是不确定,那么他进入我时,那抹不去的熟悉感又怎能察觉不出。
我说我是注定要为天道成就轮回的喜狐,这也是我的道。
狐族都知我喜狐一脉是天定的神位人选,千百年难出一个。
一出便是修成正果。
但她们不知道,只有过了天道的轮回劫,才能飞升神位,凌驾众仙,过不了,便消散世间,化作天地万物,福泽永世。
喜狐一脉已经三千年未有人渡过此劫了。
而我的机会,也不大。
他不想我犯险,不想我消散在这世间。
是以,便瞒着上界偷偷下来,想要将我锁在这结界内。
可我知道,若是我不出去,天命之子会死,而我的道也会止步不前,再无飞升可能。
“别走,就算你再无飞升可能,我也会陪着你,我不做那上界佛子,与你堕妖可好?”
苏卿玉恢复本来面貌,依旧是我熟悉的那个模样,只是眉间的金光昭示着我们的身份不同。
我推开他,不想,却被他贴得更紧。
良久,我叹了口气,掌中灵光乍现将他震开。
衣物在我下床的那刻完好。
我打量了眼这屋里的布局,以及整个苏家笼罩的结界。
“苏卿玉是佛子本名吗?”
他眼睑微动,“我在成佛前,是东界的一名夫子,天降大灾那年,牺牲自己救下百姓,从而立地成佛。”
他成佛前从未碰过女人,经过情爱,堪不破人间情爱究竟为何物,是以才会下界渡劫。
原本情劫一过,薛宴对我的执念一了,他便回归神位。
可,偏偏遇到的是我。
他了了一场执念,却又新添了一场更深的执念。
且这执念还来自于他本身。
七情六欲一旦沾染,他这个上界佛子如何还能稳住神念。
我微笑,称赞是个好名字。
下一刻,双眼微闭,狐尾从四周散开,生生撑破了结界。
屋内的布置也毁坏一空,那些大红的绸缎华锦仿佛一场空梦。
我没再看他,而是朝着容修的方向飞去。
从踏入苏家开始,我就陷入了结界,容修当初确实是跟着我来的,可神仙有的是法子瞒天过海。
后来与容修一同离去的不过是个傀儡。
而我,被困在苏家已经好几月了。
从金秋到冬末,天下战火四起,物资匮乏,便生成了死循环。
掠夺,打杀!
这就是人类,这就是生存法则。
见我离开,苏卿玉已是阻止不得,他只好追上我,落在一处山峰上。
相对而立,他开口:“若你消散在这世间,可会后悔?”
我看着天边乌压压的煞气,扪心自问。
“不后悔,成就天道,飞升神位这是我狐族毕生所想,即便消散天地,也会与世界同存。”
“可现在有机会能够让避免消散难道不好吗?”他伸出手,清冷悲悯的目光头一次带着祈求。
“跟我走可好,我不做佛子,你不做天道轮回的牺牲物。”
我看向他伸出的手,确实诱惑太大。
若是当初还是薛宴时,我恐怕真有几分意动。
醉卧尘世,不应天道轮回之劫,哪怕永远做个春床娘子,吃尽人间喜气,也快活。
可这些年来,我耳边听到的尽是人间哀嚎,恶鬼遍地。
我的信徒依赖我,供奉我,崇信我。
而我,便有责任庇护他们。
所以,在天下大道面前,世间苍生面前,情爱算的了什么?
我喜狐一脉,可不是其他那些蠢狐狸。
一个两个为了情情爱爱陷入深渊,甚至坏了天道法则。
既然承了人间香火,便会庇护苍生。
苏卿玉痛苦的神色在我眼中留下痕迹,却无法阻止我离开的脚步。
两月前,东界也被扯入战局,不仅前有豺狼环伺,后方还有瀛寇骚扰。
如今刚打退内乱心散的瀛寇,中原群狼又锁定了这片地方。
容修作为东界之王,自然要守护他的百姓与领地。
他在短短一月打服了其二,又接收了同样来自北方将门出身的秦家军。
天命之子的光环已然在他身上显现,但有一劫却是须得我成就他。
战火之下,天灾不断,世间承载已经到了极致。
无数群山崩裂,海水倒流。
将还在交战的人马乱入其中,死伤遍地。
我在人群中看到一身银色盔甲,手握长枪挂在巨石边的容修。
他精致的脸庞上还有未干的血渍,看着天塌地陷的灾祸,回不过神。
我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红衣似火,金光摇曳,狐尾将周围的碎石打落,那些已经被卷入乱潮泥流中的人,无论敌友都被我扯出,硬生生为他们撕开了条生路。
容修看着我,双眼痴迷又执着,已经无力的手松了几分。
那因为执念而坚持的力气再也聚不齐了。
但他笑着,若是能在死前见到最想见的神明,便是死也甘愿。
“姐姐……”
他呢喃着,染血的唇轻动。
突地,地底凹陷,随即猛地迸发出赤红的岩浆。
眼见着就要没过容修,我顾不得其他人飞扑过去。
炽热的岩浆在我周身环绕,我分出灵力护着容修,就连上面的人也被我包裹其中。
他们离得近的,被我送走,远的被我推的更远。
但,天崩地裂之下,又能躲到哪儿去,就算今日活下来,这样的天下,人类还如何生存。
我看向天界,忽地扯起嘴角。
若这是我要走的道,那我春娘甘之如饴!
抱着容修,我在他唇上落下一吻,顺带将他的伤修复。
他看着我,楞楞的回不过神,在冲天的岩浆火光中,我眉眼温柔,暖了岁月。
亦如当初破旧木屋里,闯入他世界的妖精。
“你会是个好君主,天下因你而兴,百姓因你而活,传世千秋。”我送下祝福。
“容修,莫要忘了我!”
他像是知道我要做什么,拼命拉住我,嘶吼着,眼角欲裂。
“不要,春娘——”
“我不想做天下之主,我只想要你,回来!”
我用快烧焦的狐尾卷起他送到远处,随即,转身投入这天地裂缝间。
世人只看到我铺天盖地的十尾几乎与天齐平,带着金光,齐齐断掉,落在十方天地间。
混沌中,我脸色惨白无法呼痛,身形开始变得虚幻。
十尾齐断,必死无疑!
***34
可我看着已经重归平静的天地,心头却是轻松无比。
以身祭天地,护山河,承载千秋万世。
这就是喜狐的道!
眼前闪过千百年间的所有经历过的人事物,然而印象最深的,却是少年软软的那声姐姐。
好想,再听一声……
金光将我的灵魂护住,肉身消散时,灵魂也冲出了混沌。
像是感受到什么,容修含着血泪的双眼望向天际,飞快的爬上山川。
他爬到一座将要倒塌的喜狐庙前,几乎站立不住,推开横着的庙门,楞楞的看着翘腿坐在前方的人,忽地哭了。
“姐姐!”
我的灵魂浅淡,脸上却带着平静的笑意。
赤着的脚轻点虚空,颇有几分悠闲自得。
“累了吧!”
他摇头,哭的像个孩子,喉咙痛的难以开口。
我没有动,等他走进后,才继续道:“我原是该消散于天地间的,可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更多的情意已经不必说了。
容修明白,他看我的目光也装满了世间最多,最纯粹的情。
这正是我要的!
“你说天下因我而兴,百姓因我而活,既是你所希望的,那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
他朝我单膝下跪,捧起我的脚背,虔诚的落下一吻!
“我若是天下之主,你便是我的神明!”
我微笑,了却了最后的心愿,灵魂变成点点金光洒天地。
有人看见,万物复苏,山海复原,裂开的天际也褪去了黑沉。
晴空万里!
这里所有人都经历了生死,但却没有人真的死去。
除了我!
后记中,容修真的开辟了一方盛世。
如同我所说,天下因他而兴,百姓因他而活。
文武神君在侧,何愁不能千秋万世。
多年以后,一道声音惊醒了我。
睁开眼,我仍旧在漆黑混乱的的混沌中。
“你可后悔?”
“悔?”我笑了:“为何要悔?”
“若你当初不应道,仍旧可以历经千万年,轮回归位!”
我默了默,摇头。
“若是以山河破碎,万民为代价,那这神位不要也罢!”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眼前徒然变得开阔。
无尽的天梯延伸到我眼前,带着最圣洁纯粹的光芒。
唇角勾起,强大的神力为我塑造金身,重现于世。
“恭迎天神喜狐归位——”
浩瀚天地间,我踏着上天界之路。
这局,我赌赢了。
都说喜狐记仇,善算计,倒也没错。
原本我的确该消散,与其他喜狐一般化为天地养料,美名其曰守护天下山河。
可,这一切不过都是天道的算计罢了。
千年来,无一喜狐成就神位,天道早就容不下我们了。
可我偏要逆天而行!
它想让我成为天命之子的踏脚石,而我也能让他成为我归位的助力。
毕竟,功德不足以对抗天道,但人界之主最纯粹的信仰和爱,就是天道也难以抗拒。
封神归位,我从一开始就势在必得!
上界中,我又遇到了苏卿玉。
我朝他笑的魅惑绝艳。
“多谢佛子助力,若不是你,我也堪不破天道真正的用意。”
是了,什么与我堕妖沉沦,不去应这天道之命。
都是上界挖的坑罢了。
我若真的跟他走了,不去应劫,恐怕也要遭雷击碎魂魄。
哼!
跟狐狸玩心眼,嫩了!
苏卿玉神相淡漠,无喜无悲。
可就在我离去后,那双看尽世间百态的眼中,再也不是春秋分明。
后来,我得了空又去了人间。
看到了盛世繁华,也看到了生死轮回。
我终是没再见一见容修,但我的喜狐庙却遍布了世间各处,他的所有都在我眼中,心中。
我还去了趟瀛寇之地,胡姬在那里混的风生水起。
她听我的话,祸乱朝纲,将瀛寇所在之国搅合的天翻地覆。
后来,被一群师傅压在了火山底下。
这段我与瀛寇的因果也终于落下。
胡姬意识到自己顶了因果,只气得骂遍了狐族,尤其是喜狐一脉。
狐狸记仇擅算计。
尤其是喜狐,我又怎会让自己的道出现一点儿意外。
所以,只能委屈她了,谁教她当初算计我来着。
不过答应她的却是没有反悔,她的相公不仅受了我的一分功德,还成了我座下地仙。
希望有朝一日,胡姬哪天掀翻了那座山出来时,也能消消气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