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了好久好久,越无尘才下定决心一般地点头道:“本座想知道。”
小景故作轻松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方才只是在想,越宗主能不能修复县令残破的尸首,好让官差们握着县令的手指签字画押。但转念又想,如果越宗主有这本事,肯定早就让林景起死回生,又一定早就复原了林景的尸首了,哪里还等得到今日。”
越无尘:“……”
越无尘:“……”
越无尘:“……”
他就不该问,不该问,不该问的!
怎么想起来问小景的!
越无尘怎么都没想到,小景会用那种天真无邪的目光看着他,还满脸平静地同他说这些话!
每一个字都好像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往越无尘的心窝里扎。
把他扎得鲜血直流,血肉模糊,痛楚不堪。
可偏偏小景还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一般,见越无尘沉默着侧过身去,还追上来,故意绕到越无尘的身前。
抬起一张明艳的脸,小景又道:“越宗主,你好像不高兴了?可是,明明就是您老人家问我的呀?我全部都告诉...你了,你为什么要不高兴?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越无尘深呼口气,摇了摇头,许久才道:“本座没有生气,你也没有做错过什么。”
“是这样啊,那就好,我刚才还以为,越宗主要生气了,然后就跟您那位亲传大弟子一样,狠狠用刀子捅.进我的嘴里,把我不听话的舌头割下来呢。”
此话一出,小景先懵了一下。
明明沈清源刺的是他的胸膛,可怎么下意识就说成了,用剑刺到了嘴里,又割了他的舌头呢?
小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忙要开口补救。
哪知越无尘忽然转过身来,脸上流露出了震惊,慌张,惊恐,甚至还有几分小景根本就看不懂的情绪。
小景是第一次见到越无尘如此失常的样子。
下意识以为,自己实在太过分了,若说的是事实,那还好说。
怎么能胡乱地凭空诬蔑别人呢?
虽然他真的很讨厌沈清源,但也不能无缘无故地诬蔑他啊。
正当小景想开口解释说,是他说错话了,大不了就再说句对不起。
哪知越无尘却攥起小景的手,整张面容都颤了起来,声线都有些抖:“小景,你都知道了?”
小景:“……”
又喊他小景!
不对,越无尘的神色不对!应该不是在喊他。
肯定又把他当成林景了。
哦,原来他误打误撞,居然还说对了!
看越无尘这副惊慌的表情,小景就知道了,自己方才居然说对了!
可问题是,沈清源为什么要把剑刺入林景的嘴里?
又为什么要割林景的舌头?
是林景说了什么错话吗?
还是林景嘴里说了什么污言秽语?
又或者是,林景犯了什么大错,居然要被沈清源用剑刺入嘴巴里,割下舌头?
小景整个人剧烈地哆嗦起来,一边往后退,一边摇头道:“疯子!你们都是疯子,疯子!”
他使劲挣扎,试图挣脱越无尘。
只觉得发生在林景身上的事情,实在太可怕,太惨烈了。
为什么,明明从沈清源的口中,甚至从他此前的表现来看。
那个叫作林景的道士,对他非常重要。
重要到沈清源对小景这个替身的的态度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重要到,堂堂道宗的首座弟子,居然会费尽心血,不顾伤重,熬夜为他在白色道袍上绣满附身符咒。
既然连对林景的一个小小的“替身”都那么好,偏偏就对林景本尊不好呢?
林景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为什么那么多人伤害了他,又对他念念不忘?
小景想不透,实在想不明白。
只觉得这其中的水实在太深太深了。
不是他一个普通的凡人少年能勘破的。
他也压根不想搅和进去,只是想过安稳的日子。
不需要太多,只要能自由自在的,哪怕每天吃糠咽菜都行。
可上苍似乎同小景开了个玩笑。
送了一双和林景那么相似的眼睛给他。
...
小景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当场戳瞎,可又舍不得这个世间的美景,舍不得朝阳和晚霞。
他还没有去过更多的地方,没看见更多的风景。
正好前去地道里勘察的官差们,陆续出来了。
一个个面色铁青,才一出来,就捂着嘴歪到一旁狂吐不止。
小景也顺利地抽回了手腕,对这些倒地呕吐的官差们,表示了一定的理解。
毕竟地道里的惨状,的确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但此前小景都善意地提醒过了,这些官差也都表示不害怕。
没想到……
那吐得昏天黑地,简直就是全军覆没。
越无尘侧身躲开,哪里肯看如此污秽的场面。
等众人吐得差不多了,其中一个官差手里拿着一根手指,面色惨白地道:“找到了,县令的一根食指,拿这根手指在供状上签字画押便成了。多谢道长此次出手相助,我等感激不尽,也让道长受了不少委屈,还有阿轩小兄弟,多亏了你们,在此赔礼了!”
说着便拱手拜了下去,再起身时,那官差又道:“我等需要将供状,还有发生在此地的命案,写成公文,让人快马加鞭传入上京。来回恐怕最少半月,如今天色,尸体放不住,我信得过道长,方才也同其余人商议了,道长可自行将桂芬的尸首带回去安葬。”
越无尘与小景来此的目的便是这个,听罢,自然点头答应了。
这些官差们受了越无尘的恩惠,为人也挺实在的。
知晓马匹不好运送尸首,便让人寻了一辆马车,由车夫载着桂芬的尸首回陈家村。
但如此,也得耗费大半日的时间。
桂芬的尸体实在经不住那么颠簸了。
索性便将桂芬的尸体抬出义庄,就地火葬,而后收敛起骨灰,封在一个小小的坛子里。
小景望着官差手里的坛子,再一次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林景。
可怜的林景,死了也无人给他收尸,尸骨无存,连个骨灰坛子都没有。
脸上不由就露出了哀伤的神色。
越无尘一直用眼尾的余光注视着小景,见他如此,下意识想开口询问他怎么了。
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越无尘没问。
心里又万分想知道小景又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看起来神色那么哀伤。
犹豫了片刻之后,越无尘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压低声儿道:“你怎么了?”
小景抬脸,又用此前一模一样的神情问:“你想知道啊?”
越无尘:“……”
本来很想知道的,可小景这么一问,越无尘又觉得自己不该知道。
但终究还是想探知小景的想法,不想错过小景的任何喜怒哀乐,越无尘迫切地想参与其中。
“本座……想知道的。”
小景点头,很坦诚地告诉他:“我刚才在想,人的生命好脆弱,死后要待在那么小的骨灰坛子里面,地底下好黑,还有好多虫子,没有人跟自己说话,一定很可怕。可是,就连一个小小的骨灰坛子,林景都不曾拥有过。”
...他用了一种,很低很沉,又有点怜悯众生的语气,不急不缓地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