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见了,忍不住问她:“你别哭了,你可是还有什么东西放不下?你且说出来,我会帮你的。”
桂芬却摇了摇头,对着小景张了张嘴。
小景这才发现,桂芬的舌头没了。
也就是说,陈有根为了不让桂芬下阎王殿时,跟阎王诉冤,便把她的舌头割了。
可怜桂芬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打小也没上过几年学,能写自己的名字就算不错了。
连死后都无法替自己诉冤。
“玉龙哥,帮帮她罢。”小景忍不住开口央求道,“玉龙哥,让桂芬安息吧?”
其实,越无尘也是第一次遇见桂芬这样弱的女鬼。
往常这种道行浅的,门中弟子下山收一收便行了。
像桂芬这样,手不能写,嘴不能说的鬼,也并非全然没办法让她诉冤。
只是,方法有些不太好。
此法名为“附身”,简单来说,就是通过法器召唤,让鬼上别人的身,然后借别人的嘴,诉说冤情。
越无尘一向不太赞成用这种方法。
若是道行比较浅的修士使用,极有可能遭受反噬——当然,对越无尘来说,这不算个事儿。
还有一点就是,被附身的人,必须是洁净之身,而且还要胆量奇大,且心思干净,不会被鬼迷心窍。
洁净之身指的就是童子。
光是这两点,就足够难寻了。越无尘倒是个洁净之身,也不会被鬼迷心窍。
但不可引鬼上自己的身。
玄门弟子引鬼附己身,这是玄门一条明令禁止的规定。
越无尘并不想破了此规,但碍于小景第一次有事求他,还是简洁地解释了一番。
那些村民们一听,纷纷摇头,在场基本上就没几个还未成家的,凡没成家的,又偏偏胆子很小,现在还昏迷不醒。
如此一来,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了小景。
二虎爹摇头道:“不行,阿轩年纪太小了,不行的,我怕伤到他了。”
“有什么不行的?咱们都相信玉龙,有他在,肯定不会出事的。”其余村民们道。
小景倒是胆子很大,但他不知道“童子”是什么意思。于是就问了出来。
村民们见他这样呆,忍不住笑道:“阿轩,你有喜欢的女子没?”
小景摇头:“没有。”
除了他娘之外,他没有喜欢的女子。
“那你和女子亲近过么?”
“也没。”
小景依旧记得,自己是个断袖,既然都是断袖了。那肯定就没跟女子亲近过。
“那就得了,你就是个童子!”
小景似懂非懂的。
越无尘听了,忍不住抬眼望着小景。
也许,他可以趁此机会,看看小景到底是不是个“洁净之身”。
到底是不是像林墨白说的那样不堪。
又有没有和罗素玄之间,有过亲密举动。
但需要小景自己愿意才行,越无尘不想逼他。
“玉龙哥,我是童子,胆子也很大,而且,我信玉龙哥会保护好我的,所以——”
小景抬头,一字一顿,满脸认真地道,“让我来试试吧,玉龙...哥?”
既然小景都答应了,越无尘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阿轩,你跟着我学。”
越无尘两手飞快捏了一个法印,见小景笨手笨脚地捏,还捏得不对。
索性上手帮小景调整了一下手指的位置。
“阿轩,闭眼,以铃声为讯,听见铃声之后,不管你当时在做什么,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只管在心里默念急急如律令,记住了吗?”
见小景点头闭眼了。
越无尘当即祭出一张黄符,啪的一声,遥遥就贴了过去。
不偏不倚正好贴在了小景的额头上。
之后咬破二指,隔空在桂芬身上画了道符咒,再一掌将桂芬推向了小景。
瞬间就合而为一了。
小景身形一晃,不过片刻,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他正身处在陈家村,站在陈有根家的庭院外头。
就听呲呀一声,木头门从里面推开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缓缓走了出来,手里还吃力地拎着一大桶脏水。
此人正是桂芬,看得出来,桂芬生前很瘦弱,面颊上也没什么肉。
可能是怀孕了,肚子还微微有些鼓。
正吃力地提着木桶,准备把脏水倒了。
“快点!没用的东西!磨磨蹭蹭的!要不是咱们有根花大钱买了你,指不定你现在在哪个勾栏院里卖.笑!”
屋里传来女人尖锐的叫骂声。
应该就是桂芬的恶婆婆了。
桂芬也没什么脾气,等把脏水倒了,扶着腰正要往屋里走。
哪知陈有根就醉醺醺地打外头回来,恶声恶气地喊:“娘,给儿子点银钱使使,都没银子买酒喝了!”
“要死啊你,败家的东西!娶个没用的媳妇儿回来气我不算,还成天到晚喝酒!你爹当初就是这么喝死的,你怎么就不能长点心!”
然后小景就看见陈有根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桂芬,道:“你又惹我娘生气了?”
“没有,我没有,我不敢的。”
可怜的桂芬胆小怕事,忙低着头道。
“哼,要是让我知道,你敢惹我娘生气,嗝…老子就打死你!”
陈有根说完,贼溜溜的眼睛一瞥,就瞥到桂芬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了。
“把这个给我,我要拿去当了,换几个钱,给家里买点米。”
桂芬哪里肯信,赶紧护着手腕道:“不行,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这个不能给你!”
这一举动立马就激怒了陈有根,一把将桂芬拽了过来。不由分说摘下她的银镯子。
小景看得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立马冲过去想要阻止
可是根本就阻止不了。
桂芬哭着扑过去抢,哪知就是这么一推一搡,陈有根一把将桂芬推倒在地,还冲着她微微鼓起的肚子就是一脚,口中骂道:“呸!还敢不给?老子打死你!”
伴随着桂芬的一声惨叫,鲜红的血汩汩从身下涌了出来。
小景宛如被雷击中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好像也曾经眼睁睁地看着,鲜血从身下涌了出来。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看着腹中的孩子,化作一滩浓稠...0340;鲜血。
不,这不是他的记忆。
这不是真的。
小景又不是个傻子,男人怎么可能会生孩子?
可脑海中就是不断浮现出零星的碎片,扰得他头痛欲裂。
无论怎么回想,就是想不起来从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小景痛苦地蹲下身来,两手死死捂住耳朵,借此舒缓痛楚。
可是没用的。
脑袋好像快要炸开了。
像个大西瓜一样,很快就要四分五裂。
不知不觉,周围的景象就消失了。
再等小景缓过神时,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茫茫雪地。
雪,好多红色的雪。
这世间怎么会有红色的雪?
顺着红雪寻了过去,小景颤抖着,亲眼看见雪地里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的脸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原本的面容了。
穿着一身被血染红的道袍,正静静地躺在雪地里。
从身上蔓延出来的鲜血,将周身的积雪都染红了。
小景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只知道自己的心里很难过。
说不出来的难过。
他看见头顶盘旋着很多黑色的大鸟,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然后将地上躺着的人带走了。
飞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直消失在了天边。
另一边,越无尘用染血的手指,隔着黄符探向了小景的天灵,沉声道:“桂芬,你还有什么未放下的心事?”
桂芬道:“回道长的话,民女曾经有一个孩子,但还在腹中的时候,就被陈有根弄死了。民女便为那孩子,造了一个小灵位,就在陈家村村口的桃花树下。
民女舍不下那个孩子。还望道长替民女为那孩子超度,让他来生投个好人家。民女就是下十八层地狱,那也心甘情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