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就好像被人生剖出来,凌迟成了千万片。
有很多次都想现身,可理智又让他停下了手。
也许,这也是个很好的机会,让小景知难而退。
若是小景明白自己无法独自在外流浪,同意随他回无极道宗。
那么越无尘定然不会再委屈小景,会收小景为亲传弟子。
保证在小景面前,永远是慈师,只要小景高兴就行。不强求小景如当初的林景一般,能光耀师门,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夜色中,越无尘定定地凝视着小景。
在等待小景知难而退。
可是越无尘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小景虽然不如当初的林景隐忍,但小景十分乐观。
不仅擦了擦汗,笑着给自己打气,说什么:“没事没事,阿轩加油呀,一定可以生起火堆的,你一定可以的!”
这并不要紧的,根本没有什么的。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
小景深呼了好几口气,草草将掌心渗出的鲜血擦拭干净。
又仔细端详着,他做出来的简易生火工具。
然后他发现,应该是缺了点易.燃的东西,遂在附近捡了点柔软的干草,铺上之后,又继续搓动起了树枝。
这下树枝搓动时,终于冒出了白烟,虽然只有很少一点,但小景还是觉得很高兴,眼睛都亮了起来。
然后越发用力地搓动树枝,终于发出噗嗤一声,一阵白烟过后,猩红的火焰就冒了出来。
小景赶紧抓过枯叶放在水焰上,等火势稳定住了,再往里头加些柴。
之...前他看罗素玄生过火堆,遂知道怎么堆柴火,能烧得更旺更久。
小景高高兴兴地把火堆生好,凑过身子,两手贴着火堆烤,不一会儿身子就暖和起来了。
越无尘望着眼前生起的火堆,微微一愣,随即欣慰地点了点头。
望着小景洋溢着满足的笑脸,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在这一刻,令他感到欣慰的人。并不是他那玄门高足林景,而是普通的凡人少年常轩。
小景除了想生堆火,还想洗个澡,但也只是想想。
这荒郊野岭的,压根没那条件。
他也不是那种娇气的人,觉得里衣汗透了,冰冰凉凉地黏在身上,十分难受。
左右环顾一圈,见夜沉如水,除了时不时从林深处传来的乌鸦叫声,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小景低头就解开腰带,然后先是把外裳脱了下来,之后就是脱里衣,一直到露出胸膛,身下只穿了一条亵裤为止。
有火堆烤着,他也不冷,便拿起汗透的里衣,贴近火堆烤火。
火堆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零星的火星子四下飞溅。
在火光的映射下,小景的面容明艳,五官精致,半张脸在明,半张脸在暗,半明半昧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如此朦胧的美,让人看了心头不由一窒。
越无尘万万没想到,小景突然就把腰带解开了,还就穿了一条亵裤坐在火堆边烤火。
盯着看了足足有半刻,才猛然回缓过神来,越无尘赶紧转过身,不再去看小景。
可小景赤着上半身烤火的模样,却好像一块牛皮糖,死死黏着越无尘不放。
甚至在越无尘的脑海中反复浮现,上下跳跃,无论怎么驱赶,就是无法忘记。
越无尘赶紧低头,默默念了一段《清心咒》,念罢之后,眸色才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平静。
等他再转过身时,小景已经合衣躺下睡觉了。
夜风簌簌吹着,卷起的落叶在半空中飞舞。
越无尘仅仅一抬腿的动作,整个人便抵达小景的身前。
身姿轻盈似廊下飞燕,衣袍无风猎猎响动,一身玄衣几乎与浓墨般的夜色融为一体。
路过火堆时,身侧的劲风吹得火星子乱飞,月色下,满头的白发泛起莹莹光泽,尤其眉心一条竖痕,红艳得几乎要流出鲜血来。
越无尘单手束在背后,定定地凝视着小景的睡颜。
看着小景累到倒头就睡,也不在乎地上脏不脏,自己动手铺了一堆干草,饿着肚子就睡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景现如今孑然一身,无银钱傍身,又无人陪伴。
孤独可怜得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但他好像并没有不开心,就连睡着时,脸上也泛起了笑意。
也许,比起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小景内心真正渴求的,却是自由。
如今小景也算是求仁得仁,心情自然也愉悦起来。
哪怕过得苦一点,也能苦中作乐,甘之如饴。
越无尘忍不住喟叹一声,暗道冤孽,须臾半蹲下来,抬起二指在小景的手心处轻轻一拂。
为了不让小景发现他的存在,越无尘并不能直接帮小景敷药疗伤,只能尽他所能,暂且为小...景输送些灵力。
即便这些灵力对小景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失去金丹和修为之后的小景,根本没办法使用灵力了。
但这些灵力在小景体内,多少也能防止邪祟近身。
越无尘目前能为小景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些了。
又凝视了小景片刻,抬头见天色也快亮了,若是被小景发现了,那就不好了。
越无尘起身,才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哪知方才还在睡梦中的小景,却突然说起了梦话来,整个人好像陷入了梦魇。
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发滚落下来,小脸苍白苍白的,在睡梦中还不停地摇头,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越无尘不知道小景的梦里,到底梦见了什么,忍不住凑近细听。
便听小景口中胡乱地说:“不要,师尊,不要!”
小景嘴里喊的是“师尊不要”,这一声师尊就好像平地一声惊雷,震得越无尘耳膜生疼。
一瞬间还以为是林景回来了,越无尘难言心里悲痛,从旁轻声安抚道:“不怕,为师在,小景不怕。”
“师尊,不要,不要啊,师尊!不是这样的,师尊!不要逐弟子出师门,求求您了,师尊!不要!不要!”
小景陷在梦魇里出不来了,呼吸都急促起来,两手胡乱在周围摸索。
一把就拽住了越无尘的衣袖,拽得很紧,因为过于用力,小景手背上的青筋都夸张得暴了出来。
“师尊!不要赶徒儿走,师尊!”
“师尊!”
听着小景嘴里胡乱蹦出来的梦话,越无尘的心头好像掀起了惊涛骇浪。
因为越无尘知道,这些话并不是小景做噩梦时,说的胡话。
而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
曾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那是在判罚了林景之后,越无尘当着仙门百家尊首的面,提剑一步步走向了林景。
毫不留情地刺了林景一十七剑,林景倒在血窝里,痛苦地蜷缩在地,还吃力地扯着他的衣袍,说过的话。
全程没有一声哀嚎,可却不停重复着,求师尊不要逐他出师门。
求师尊不要逐自己出师门,这好像也成为了林景临死前的执念。
还是唯一的执念。
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的都是同一句话。
即便如此,当初的越无尘也没答应,在罚过徒弟之后,依旧毫不留情地将之逐出了师门。
说起来也何其可笑。
当初的林景宁愿死,也不肯离开道宗。
百般哀求的,不过就是让师尊不要逐自己出师门。
可现如今,任凭越无尘好言相劝,苦头婆心地将好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但小景依旧置若罔闻。
怎么都不肯回无极道宗,更不肯拜他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