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女士推门进来,说:“那个漂亮的男生说,如果你哭的话,就让我给你读童话书——是你手里的这本吗?”
哑女抱紧童话书,满脸的戒备。
院长女士伸手来拿,她猛地摇头,将童话书抱得更紧。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她眼眶通红翻开童话书——以前为我读书的人不要我了,那也不需要你读!我自己能看得懂!
然而书册翻开,她却微微一愣,哑然低头看着纸张。
——你可以为我画一只羊吗?
在这行文字边,有人用黑笔画了一幅简笔画,是一只正在吃草的小绵羊。
哑女愣愣看着书页,眼眶骤然酸涩,心里仿佛也被酸浸泡过一般。
简云台这个坏人,为她画了一只羊。
对面,院长女士蹲下了身,温柔笑说:“我读给你听,好不好?”
“……”
哑女沉默擦泪,递出了童话书。
另一边,简云台等人其实没有走远,都坐在汽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天色昏昏暗暗,鹅毛飞雪落满了汽车的挡风玻璃,还剩半个小时了。
“我们真的什么话都不留吗?”胖子唏嘘说:“那小孩肯定哭了。”
简云台坐在后排,看着车窗外的人群,说:“有什么好留的,过个十来年她就会发现,小婴儿长大了和踹她一脚的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到时候肯定觉得哭了个寂寞。”
“笑死,谁让你当时踹她一脚的,你今天在早餐店还踹了她一脚。”胖子也坐在后排,大笑说:“她以后指不定给你踹回去。”
简云台笑了一声,“那她可得趁早点踹,过了十岁,我就是孤儿院里最大的刺头。”
裴溪同样坐在后排,抬手触碰自己的脸,有些心神不宁。
简瑞芝回头,递过来一个口罩,“实在不行,要不你戴个口罩回去?”
裴溪婉拒,“不必了,多谢。”
简云台猛地一拍头,惊道:“差点忘记这事!神之通行的面纱没了,完了完了,回镜冢田僧通行要骂死我。”
简瑞芝单手扶着方向盘,回眸笑道:“要不要我现在骂裴溪几句,给你平衡一下。”
简云台耸肩:“你骂吧。”
简瑞芝看了裴溪一眼,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说:“唉,真优秀。”
简云台无奈抬高音量:“妈!!!”
裴溪手掌松松握成拳,抵住唇,轻轻弯唇笑了一下,没有像方才那样心神不宁。
胖子也害怕被田僧骂,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和简云台联手再加上裴溪的维护,应该勉勉强强打得过田僧。但一和那老头对上眼,他俩顿时消了气焰。
只敢在背后偷偷吐槽田僧。
“坏老头!”
“脾气大!”
“总是找我们的麻烦!”
“我觉得还是找块布盖上脸吧,”胖子心有余悸说:“有总比没有好。”
简云台脱掉了外套。
胖子震惊:“你这块布也太大了点吧?”
简云台无语看他一眼,伸手敲了一下驾驶座,将外套递给简瑞芝。
“后路难走,多穿点吧。”
简瑞芝接过外套,沉默将其穿上,外套里还有简云台的体温,暖洋洋的。
她努力眨了眨眼睛,强行逼着自己按下心中的酸涩感,回头笑着说:“你们俩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她问的是胖子。
胖子顿时精神一震,控诉指着简云台说:“阿姨,您不知道您儿子以前有多凶残,在副本里那可是横着走的。四五层楼的高度说跳就跳,boss被他打得满地找牙。”
简云台踹他,“夸张了啊。”
“怎么老是踹人,你打狗棍成精了啊。”胖子压下他的腿,兴致勃勃吐槽说:“想我当年和他初遇的时候,那可是一万个太阳高照,遍地变异动植物到处乱爬,我在超市通道里,看见外面有个人在跑——嘿!您猜是谁?就是您那泪眼婆娑受难的小可怜儿子,那个时候我挺身而出拦在了他的身前——”
简云台打断:“他没救我,我自己跑进超市通道的,他就在里面傻站着看热闹。后来还是我救了他。”
简瑞芝大笑出声,“你们怎么还两个说法,到底是谁救了谁。”
胖子心虚略过这个话题,“阿姨,我再给您说说我们一起经历的第二个副本吧!那里面有个叫阎罗的傻叉,搞选妃,我他妈还当了您儿子的陪嫁,我俩手拉着手联手把阎罗爆锤一顿……”
简云台散漫掏了掏耳朵,说:“我记得我锤阎罗的时候,你在很远的地方看热闹。”
“我当时不是给你加油了嘛!”胖子兴奋道:“阿姨,还有!还有一个和海有关的副本,当时的情况很复杂,总之就是我被迫留在了副本里。听说大胆在外面哭了整整一个月,哭着喊着进副本来找我——”
简云台忍无可忍,单手把胖子的帽檐往下一压,将他直接压到了车座底下。
又回头无语说:“妈,你别听他乱讲。我当时在外面鼓掌叫好,开了一个月的香槟。”
胖子猖狂笑:“你这是害羞了!”
简云台决定反击,无情说:“我们之前住一个宿舍,还有一个舍友叫鱼星草。人家爱护猫咪,他总是怀疑人家背地里欺负自己的猫,从早吵到晚上,从晚上又吵到早上……他还问我有没有一种能杀人无形的泻药,要是给人下泻药的话对方不会死吧……”
简瑞芝听着忍俊不禁,大笑连连。
从副本聊到宿舍,从宿舍聊到见过的人,聊了山川与大海,又聊了许多跌宕起伏的故事,千军万马避白袍仿佛就在昨日。胖子提到了海神宫后面的那片花海,说遍姹紫嫣红,简云台则是说海里的烤鱼很好吃。
“……你怎么光记着烤鱼了?”胖子哀嚎出声:“海神那么大块史莱姆,在你心里的记忆点连几串烤鱼都不如吗?”
简瑞芝笑着插嘴:“所以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最后是怎么打败海神的?”
“…………”后方无人回应。
简瑞芝迷茫又问了一声。
依旧无人回应,车里仿佛突然安静了下来,细密的雪飞落在车窗边,沿着车窗的缝隙钻了进来。它好像将冷空气一并带了进来,热闹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剩下了寂寥与冷清。
简瑞芝面色微变,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她沉默着打开雨刮器,迟迟不敢回头看,就好像不回头,那三个人就依然坐在后排车座上,插科打诨嬉笑个不停。
咔咔——
咔咔——
雨刮器将飞雪扫落,仿佛在车边扫落了一片冰凉刺骨的雨。简瑞芝深吸一口气,坚持住,后路还长,后路孤单,坚持住。
现在就败下阵来,那就太狼狈了。
正准备硬着头皮踩下油门,她的动作突然微微一顿,口袋里叮当一声轻响。
这是简云台的外套,简云台的外套口袋里有东西——该不会是什么重要的,忘记带走的东西吧?简云台应该不会这么粗心。
“……”虽说知道儿子没有那么粗心,但为人父母,还是免不了有许多忧虑。简瑞芝迟疑伸手摸向兜中,在心里暗暗祈祷可千万不要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摸到了一块冰凉的物件。
拿出来一看,简瑞芝瞳孔微缩,鼻尖顿时一酸,只觉得呼吸仿佛都有些不通畅了。
——长命锁。
即将临盆之时,她在白河城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买下了一枚长命锁。可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她被迫无奈,只得将长命锁埋在白河城内,永远地埋在那里。
她以为再也不能送出这件东西了。
简云台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取回了这枚长命锁吗?兜兜转转数载,白驹过隙,最终这份美好的祝福回到了简瑞芝的手上。
长命锁、长命锁。
长命。
简瑞芝将其佩戴在胸前,项链和长命锁交织缠绕,她垂下头摸了摸这两件物品,再抬起头时眼眶里已经溢满了眼泪。
口袋中还有一张短短的字条,像是仓促之际被写下的——
愿你如愿以偿。
后路难走,多穿点吧。
简云台的声音仿佛依旧在耳边,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似乎用不着多说,也能叫人懂得:愿你如愿以偿,愿你长命百岁。
萧瑟的冷风将心底藏着的人们送远,他们的未来将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就这样渐行渐远着销声匿迹。简瑞芝一脚踩下油门,双手扶着方向盘,边开车,边哽咽着压抑住哭声,眼前一片湿润朦胧。
她依然不敢回头看空无一人的后座,但是这一次,她终于能没有后顾之忧,毅然决然踏上眼前这条无比艰险的道路了。
后路难走。
从今以后,她只能一个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