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定大布娃娃之后,天边突然下起了小雨。整个中央广场,没有一人躲避这雨,依旧热热闹闹。黑客白却半点儿也不觉得奇怪,他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些小事,举着手臂为大布娃娃挡雨,跑进了雨幕之中。
他笑着回头招手,跃起的发梢无不彰显着恣意与欣悦。
“走啊,快回家避雨!”
回家——鱼星草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这两个字了,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
走回胡同的路上,他一直沉默寡言,时不时欲言又止看向黑客白几眼。等到了家门口,黑客白拿着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十分冷清,却也干净整洁。
客厅外便是别院,种着一些瓜果蔬菜菜。客厅里面只有桌椅以及一些杂物,靠里侧的那件卧室是黑客白的酒鬼家暴父亲的,自他父亲醉酒暴毙后,黑客白就将那间房落了锁。
再也没有打开过。
正对面,则是黑客白的卧室。
鱼星草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以往他来,都是鞋也不脱就直奔黑客白卧室,然后迅速躺在后者的床上做作业,亦或是看书。这次他来,却只是在环顾四周之后,满脸局促地坐到了电脑椅上,双手有些不安地抚了抚自己的裤脚。
黑客白将大布娃娃安安稳稳放置到床上,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唇角一直高高扬起,口中哼着小调,不厌其烦地拿着纸巾,一点点擦掉布娃娃上面的雨水。
鱼星草看着他的背影,最终还是狠下心开口,说:“我不能在这里陪你耗。”
黑客白回头,“那你回家啊,我又没拦着你。”他似乎有些没听明白,提醒说:“你回去的时候,记得把我家院门带上。”
“……”
鱼星草抿唇,说:“我已经没有家了。”
屋外雷鸣声阵阵,闪电在某一瞬照亮了整间屋子。黑客白微微直起了身子,透白的面容像是生长在黑暗里的白水晶一般。
“什么意思?”他皱眉问。
叮铃铃——
叮铃铃——
铃声依旧源源不绝。
鱼星草心脏抽搐发疼,一字一顿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是旧影。你没有发现刚刚下雨了,那些人没有躲雨吗?”
“……”黑客白瞳孔微缩。
鱼星草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眶继续说:“白河城已经没了——这整座城都被导弹炸毁了,里面的人也都已经……我真的不能陪你在这里耗,我希望你可以清醒过来,面对现实。你所见所闻,全都是旧影。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听过的传说?迎鬼节悬挂红灯笼,铃铛声响,就能看见心里放不下的人。”
他偏头,示意黑客白去听。
叮铃铃——
叮铃铃——
铃声愈发急促,穿插在闪电与雷霆之中,携着与擂鼓一般凶猛的肃杀之气。屋内的窗纱无风自动,在黑客白的身后高高扬起,又缓慢地飘落,轻纱勾勒出他的剪影。
“……”黑客白缓缓滑坐在床上,本就透白的肤色变得更加惨白,他颤抖着伸出手,抵住额头,眉心已经拧得不成样子。
他似乎很痛,痛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够发出一些低低的惨吟声。
鱼星草担忧起身,需要靠近。
可当他伸出手掌时,黑客白却像是恐惧与人接触,被碰了一下就疯狂往后缩。
就这样,黑客白缩到了床的最内侧。
背脊塌下去,像是一个弯弓一般,他将头埋到了自己的膝盖里,粗喘不止。
时间都仿佛静止了。
鱼星草沉默站在旁边,像是一个石雕一般一动不动,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去安抚。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以后,床里侧的黑客白突然抬起了头,僵硬的肩膀也微微松弛下去,疑惑问:“你怎么在这里?”
他下了床,起身。
“我刚刚睡着了吗?”黑客白回头看了眼床铺,语气有些哭笑不得。
在他的对面,鱼星草整个人像是被人扔进了冰水之中,从脚底一直凉到了心尖。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难以置信看向黑客白,后背一阵一阵的发寒。
叮铃铃——
叮铃铃——
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黑客白去开门,门外是隔壁的张奶奶,张奶奶走进来,带着一些腌菜与水果。将这些小菜放到餐桌上以后,她顺手拿起抹布擦桌子,碎碎念道:“家里全是灰,一个奶娃娃自己住,也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黑客白蹲在桌子旁边,眯着眼睛看着桌面,冤屈叫:“有灰吗?我怎么看不见。”
张奶奶气愤:“那我怎么看得见?!”
鱼星草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定在门边一动也不能动。他看着张奶奶年迈的背影,以及满是皱纹的手背,心底的那种酸涩感一点一点地蔓了开来,像是针扎般疼——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位张奶奶了。记得小时候,张奶奶总会带着他和黑客白,坐在胡同里的阶梯上讲鬼故事。
夏天,蝉鸣阵阵。
冬天,素装银裹。
张奶奶的鬼故事总是能吓到他们二人,等再大了一点儿,他们就不喜欢听鬼故事了。听得都是一些英雄伟绩,于是张奶奶就给他们说英雄伟绩,后来奶奶年龄大了,口齿不利索,也不会讲故事了。
她有时候糊涂有时候清醒,经常还把他们两人当成几岁的小孩子,这个时候,张奶奶就会从皱巴巴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两块麦芽糖,神神秘秘塞到他们的手上,叮嘱他们不要和其他的小孩说。
鱼星草沉默着走到了桌侧,他知道张奶奶看不见他,但他还是轻声开口。
“奶奶……”
张奶奶自然没有回应他,将本就干净整洁的桌子擦得更干净以后,她又勤勤恳恳地将带来的小菜放进冰箱里,分门别类装好。做完这些后,张奶奶回头扫视一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佝偻着腰往屋外走。
黑客白连忙扶她出去。
他们在房门口的鞋柜边停了几秒钟,似乎是在推阻着什么。最后黑客白像是妥协了,又搀着她的手臂将她送出门外。
刚才发生的那一切,都是鱼星草做梦都梦不到的,他浑身僵硬走到了鞋柜边,偏过头看向鞋柜顶——
放着两颗已经化掉的麦芽糖。
鱼星草鼻尖一酸,转眼看向院子外面,张奶奶的身影隐入了雨幕之中,他知道,这是他今生最后一次见张奶奶了。
他哽咽着跪倒在地,冲着那个方向深深磕了下去,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张奶奶,一路走好。”
大约五分钟后,黑客白一路将张奶奶送回了家,才回来。此时鱼星草还没有调整好状态,眼眶与鼻头依旧红红的。
“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