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成都后,还没歇上两天,刘备就把我叫去了,指着房间里几大箱子的账本对我说,“这是益州这三年的户籍、地税、盐铁、州府食货等等,”刘备说,“季玉手下的人记账倒是勤快,只是所录繁琐混乱,不成章法,不成体系,也无甚大用。幼宰说,当请人录出一份总目,删夷繁乱;一来便于查阅,二来对于斧正《蜀科》定有帮助,三来金曹,仓曹那边也有个数。这事交给书凤如何?”
我看着那几大箱子,顿觉一个头有两个大。不错,我大概是刘备手下最管用的会计,可让我统计整个益州的经济资料和财政收支?先别说这话有多累人,就光此事得重要性已经足以让我血压上升了。我犹豫了片刻,然后说,“主公,这件事这么重要,交给我妥当么?为何不把此事交给刘子初先生?我可以给他打下手。”
刘备叹了口气道,“若是子初在,备定能省了很多头疼,只是汉中却又要交与何人?汉中五斗米教横行,义舍习俗已久,如今吾等欲去义舍,重置赋税,却不是什么易事。元直驻扎江陵,孔明又要守淮河,必得子初坐守汉中。前些日子书凤也不再,本想既然是幼宰提的建议,不如请他忙着,只是他坦言此事非其所长;再者,他统管将军府文书,平日里也是忙碌,备只好等书凤到了。书凤长于精算,这点账目当难不倒书凤。”
“这点账目?!”我几分幽怨地看着他,小声说,“主公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指望我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之内,我可以完工。”这可是三年益州所有的经济资料;他把我一个人当一个统计局用啊。
刘备笑了笑,说道,“这些账目备可不太明白;既然将事情交给了书凤,就自然由书凤自己决策。还有,先前给书凤的《蜀科》和孔明所书,你可都读完了?”
我尴尬地干笑一声,小声答道,“看是看完了,不过我很诚实地说,大半都没看懂。主公你知道我的;这个年代的文书对我来说真得很困难。”虽说当挂牌书吏已经五年多了,但我的文言文还是够呛。平日里和别人说话写信我还勉强能凑合,账本大多是数字资料,也没什么问题,了真要看正儿八经的政府文书,我顿时就头大了。《蜀科》不愧是大才们搞出来的东西,我看得简直要吐血。
“再看,”刘备蹬了我一眼,说道,“《蜀科》试用不足半年,孝直嫌其严苛,欲下月再议其中诸事;下次再议,书凤且随备同往。其中有几条关系商务税利,备想听听书凤的。”
我忙应下了,心下却忍不住哀嚎。诸葛亮一个工作狂还不够么?为什么如今连主公也成了奴隶主!
待我回到我的房间时,府中的亲兵已经将十二箱乱七八糟的资料送到我屋子里了。不错,整整十二箱!我的房间里根本没地方放十二个大箱子;于是好几个箱子都只能放在我隔壁的鹃儿还有糜夫人房间里。一开始我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扫资料。这些资料本已经按照各个司曹分类了,可是我只略微扫了两箱就知道我完全得重新分类整理。虽然我早知道这个年代的人们没有系统的统计学,但是刘璋的手下连逻辑都没有!户籍的资料和人头税的混在一起也说得过去,可逃户的追查统计全部和旧年的刑事档案混在一处却是什么道理?就算原始数据归刑事部门管,难道管户籍的都不知道追录一份备案?难道说为了找逃户数据我还得翻遍各郡县偷鸡摸狗的报告?同是三世纪,荆州的资料数据连我这个学过现代统计学的都几乎无法挑剔。难怪刘璋坐不住西川;他缺一个诸葛亮!或者说,他就算有可比诸葛亮的人才,却也不会用。
扫了两箱子书之后,我有点老虎吃天无从下口的感觉。我在将军府里晃了半天,然后找了一间偏院里空置的大屋子当工作室。我把所有文书全部拖了出来,在房间排开一圈。我一卷卷地读过去,一一分类,并用木片标上关键字,插入书卷中做标签;同时我还得理出清单,写明白各种资料。这活实在太让人头疼了,又想到将来还要清算录出这么多数据,我几乎想开电脑用MSOffice了。可是转念一想,我的电脑到底已经五年老了,现在虽还能用,但说不准哪一天就要整个报销;于是如今我只能回归原始方法了。只是就算没有Encoder也没有Excel,要是能有几本像样的书,粘纸,彩笔也行啊!这一堆堆的竹简、绢帛,还有装订得摇摇欲坠的本子,当真让本就头疼无比的工作更加头疼。
之后我就差不多整天泡在工作间里了。后来我干脆搬了两床被子毛毯到工作间里;若是忙得晚了,便干脆睡在工作间里。这架势,几乎可比当年我突击本科荣誉论文的时候。于是那天荀谌带人来找我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文书纸张的战场。我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荀谌先是一愣,然后忙抬手以袖掩面,省得笑得太明显。我乍见荀谌,也是又惊又喜。我已经整整一年半没见到他了,难免想念;若不是边上还有人,我几乎就要忍不住冲上去给他一个拥抱。
“荀先生!”我激动地喊了一声,然后忍不住打趣道,“你这幅巾当真漂亮啊,谢天谢地。”看他纶巾鹤髦的潇洒样子,大概也只有我会揣测他的头发还没够长度,束不出样子来,所以才得用纶巾掩饰。
他斜了我一眼,仍是微笑着说道,“彼此,彼此。”
我白了他一眼,哼道,“你就笑我吧。话说,我都快几天没出过门了。若不是你们几个推脱,我也不会这么惨,一个人揽下这么大一份账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