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许是有好心的太监通报了外面的状况,片刻后渊帝接见了君子游,看他跪在殿上止不住打着冷颤,也是念在他旧疾在身,赐了他一条裹身的绒毯。

渊帝一向心软,更何况君子游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真的有了三长两短,心中也是不忍。

他几次欲言又止,看君子游抖得厉害,只得把话又噎了回去,吩咐桓一公公去挪了个炭火盆,趁着支走后者的空隙到了君子游身边,紧着用毛巾擦去了他头发上的水珠,焦急道:“这场戏做的,苦了你了。又是挨打又是淋雨,身子骨吃不消吧。”

君子游道:“皇上请放宽心,微臣还不至于连这点苦都吃不得。”

“你是识时务的,知道太后那边逼得紧,朕便只有让定安侯与之相斗,才能自处。”

“微臣懂得皇上的苦衷,从入朝后放任太后拉拢微臣便是此意,是要让微臣针对振德赌庄、西南商行,乃至定安侯府的这笔被记在太后头上,而非王爷。如今政-局动荡,您想要他们鹬蚌相争,从中获取渔翁之利,就必须取得定安侯的信任,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就是处置了我这个擅自行动,不遵皇命的大理寺少卿。”

“君卿……”

“虽说早已料到皇上是为了今日的谋划,才会放过搅乱了缙王婚事的微臣,但微臣还是打心底感谢皇上,能给微臣这一生留下如此快活的回忆。”

说罢,他俯首三叩天子,而后起身,脱下毯子,朝外走去,口中念叨:“有些人活着,是不屑于权倾天下,万人之上的。微臣……多谢皇上。”

看他离去的背影,渊帝倍感惆怅,回身扶着桌案,对藏在屏风后的花不识道:“朕总觉着,他似乎早已做了必死的觉悟,是朕……耽误了他。”

花不识答:“也许,他只是顺应了自己的命数,这也怨不得旁人。”

渊帝心中不忍,那人才刚出去,他便快步到了殿门前朝外张望。

只见君子游对仍跪在地上的萧北城伸出手来,也不知看向何处,嗓音沙哑的劝道:“王爷莫等了,就是等到明早,皇上也未必会见您。”

“君心未决,尚有转圜的余地。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你且回去歇着,莫要管我。”

君子游倒也真的顺了他的心意,转身便走,毫不拖沓,甚至无需萧北城再劝。

渊帝了解自己这个侄儿的倔脾气,当下派人将二人都送回府去,却仍是打动不了救人心切的萧北城。

他愣是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时大雨才息,而在房内也等了一夜的渊帝摇头捻灭了灯芯,叹道:“还真是会给朕出难题啊,罢了君子游的官,很快就会有人为免夜长梦多而杀他灭口,只凭缙王是护不住他的。可要是朕发话保他,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花不识侍奉在帝君身侧,看着他的脸色,便知他心中所想。

“卑职以为,留他一命的法子并非没有,却未必保险。世间少有双全法,在二者取舍之间,皇上会优先考虑的自然是江山社稷,如此想来,卑职便有个法子。”

“快快讲来。”

“如今京城人尽皆知,君子游的本事可不止于侦办疑难杂案,既然如此,皇上何不尝试从另一边入手……”

到了天大亮的时候,渊帝听从花不识道建议,便下了逐客令,命有失察之过的萧北城回府自省,闭门思过。

至于那不遵皇命,触怒龙威的君子游则是被罢官,命其遁入道门,不得入世。

这话传到民间,很快有人怀疑君子游与天子之间是有那么点风花雪月的,毕竟从前犯了错的宠妃都是被罚到庵祠落发为尼,没准儿能带发修行的这位前大理寺少卿也能有复宠的机会。

只有那些了解局势的人才明白,皇上是还看重着君子游的才华,让他避世不过是隔绝了官场的污秽,为的就是能再见惊世骇俗的诗文。

太后闻及此事还惋惜道:“盛唐谪仙人,现世君子游。”

得知要被迫出家,君子游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这次倒是学会了遵从皇命,当天便收拾了随身之物,等待宫中来人把自己送去宿云观。

除了身上这件白衣,他没有带走王府或是朝廷的一分一毫,就连那爱不释手,写着“三问”二字的折扇也留在了府里,美其名曰:“给王爷留个念想。”

临行前,他在书房前坐了许久,萧北城在里一言不发,他便在外静待那人。时不时咳上一声,也会偷偷用帕子挡住嘴,擦去血迹后匆匆藏在掌心,怕的就是那人见了他的样子会徒增担忧。

实则萧北城不愿见他的原因仅仅是因为自责,却不知这样避而不见反倒是让君子游松了口气。

不见,也便不忧,这般也是妙极。

到底还是萧北城先坐不住了,站在门前,话都到了嘴边,却是没有勇气推开门去看那人一眼。

“去了宿云观别似在王府时一般,天寒天暖都赤着脚到处乱跑,没有本王管着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让本王担心。本王会让姜大夫随你一同去到宿云观长住,你多听着他的话,别总是随心所欲。还有,本王与清尘道长交情颇深,你去了以后,他会替本王照看着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对他讲,不过分的,本王自当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