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钟隐长身玉立,银发里有一半金色,手边拐杖不见踪影,显见行走坐卧已不成问题。
“肩膀伤势太重,即便恢复好了,也不能再舞刀弄枪,”赫钟隐坐在塌边,掀开白布给陈靖施针,“重物也不能提了。”
赫修竹登时噤声,只觉这里气氛压抑,脚底抹油溜出去进灶房了。
动一动还能觉察出疼,这银针扎在臂上,却像扎上木头,震不出半分反应。
陈靖缓缓吐出长气,眼下境况已在他预料之中,只是被如此直白宣告出来 仍旧令他迷惘。
若今后手不能扛肩不能挑,自己还能做些甚么?
陈靖沉默以对,靠在枕上不言不动,良久才抬起头来:“先生,将军府那边怎么样了?”
赫钟隐与兰景明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回答:“在办丧事了。”
陈靖了然点头,大梁习俗是全须全尾入土为安,停棺七日才能出丧,如今寻不到他的尸身,只能立个衣冠冢了。
“我累了,”陈靖道,“可否容我躺下歇息?”
赫钟隐连连点头,带兰景明向外走去,将木门向内合紧。
陈靖之前睡得太久,眼下哪里睡得安稳,躺在那半梦半醒噩梦不断,这般不知迷糊多久,悉索声音传来,兰景明摇摇晃晃自塌角爬来,在被褥底下钻来钻去,摸索到陈靖身边,探出指头揉他头发。
还没摩挲几下,那只手被大手攥住,陈靖捏住兰景明手背,放在掌心搓揉,揉出薄薄热气:“过来罢。”
兰景明听话挪动过去,被陈靖张开手臂,向内抱进怀中。
皂角清香自鼻间洇开,焦躁心境被冷潮抚平,陈靖收紧手臂,在兰景明发间轻嗅:“景明能收留我么?我已无处可去了。”
陈靖鲜少示弱,化作一只落水幼犬,在身旁嗷呜打转,兰景明垂下眼睫,心软的一塌糊涂:“阿靖 忍心放下么。”
放下将军府的一切,放下炙手可得的权势,放下妻妾成群的将来,放下儿孙绕梁的欢欣。
“还要与兄嫂拜别,”陈靖轻抚兰景明后背,“今夜便过去罢。”
将军府内愁云惨淡,人人满身缟素,哀乐如云飘洒而来,在府中回旋往复。
入夜之后星子渐熄,各处隐隐传来悲声,婢女们形色匆匆,四下垂泪啜泣,拿缎巾摩擦面容,揉的脸颊浸满血丝。
听湖小筑里静静悄悄,只有柴火燃烧的声响,周淑宁独自一人坐在房中,脊背弯曲垮塌成团,整个人瘦了一圈,泪水像是哭干净了,两眼肿成桃仁,面前是几样陈靖房里的东西,她拿起来仔仔细细摩挲,擦得各个光亮,舍不得放进火盆。
陈靖轻手轻脚拨开瓦片,落在周淑宁背后,他害怕吓到嫂嫂,不敢向她靠近,只敢远远站着:“嫂嫂。”
周淑宁脊背僵住,寸寸回过头来,肿成桃子的眼睛睁不开了:“阿 阿靖?”
“嫂嫂,”陈靖嗓音微颤,“阿靖就在这里。”
周淑宁骤然起身,向陈靖猛扑过去,将人搂在怀中,上上下下摸索:“身上可有受伤?银子还够不够?可还需要添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