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乡民去垒土,是为了治河。临淮县在黄河与淮河之间,任一条河发了洪水,临淮均将面临灭顶之灾,故而咱们得未雨绸缪。可这些话老百姓听不懂,他们只知官府要占用他们种地的功夫,抽调他们去挖土,那么自然想讨要相应的报酬。朝廷征役没法优待宽容,可若是咱们自己征用民夫,还是得尽量为百姓着想,别让他们白出力。故而请他们做工,不仅要管饭,每日再给两个铜板,此外,每做一个时辰的工,家中子弟便可在县学听一个时辰的课。你拟个告示,将这几件事说清楚,张贴出去也就成了。”
和趾高气扬的陈主簿不同,贺熙华不仅讲的极细,声音也极轻柔,让人如沐春风。孙熊虽有成见,却也承认,在陌路人眼里,贺熙华应当是个真君子无疑了。
只可惜,他比谁都清楚贺家人的嘴脸。任贺熙华再天衣无缝,在他眼中,也只有造作。
“多谢大人提点,小的这便去改。”孙熊老老实实地重写了遍,细细看了数遍,又巴巴地送去,“请大人斧正。”
贺熙华接过,只见文字通顺,条分缕析地将自己方才所说落在纸上,颇有几分诧异地抬眼看他,笑道:“悟性不错,孺子可教。”
只稍稍删改了几处,便对他道:“你用最大的纸誊抄个四份,再辛苦你跑一趟,张贴一下。”
孙熊誊抄毕,正想出门张贴,就听贺熙华道:“后院有头骡子,平日里送信跑腿,你都可将就着用。”
“是。”孙熊默默去了后院,看着那头温顺吃草的赤褐色骡子,一时间说不清心中是个什么滋味。
既来之则安之,如今虽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可这粗鄙差使也不是一无是处,既可混口饭吃,又能刺探敌情,若天命护佑还能抓到把柄,且走着看吧,他心中暗暗想。
第3章 第三章:牛马不如
在临淮县衙的日子里,孙熊算是彻底明白何为官逼民反了。
这贺熙华生的好看,做的却不是人事。
工钱发的可观,每月能有两贯铜板,加上包吃包住、无甚开支,省吃俭用两年就可在临淮买个不大不小的院落。贺熙华平日里待人和气,从不会辱骂凌虐下人。
问题就出在作为一个知县,他太过于宵衣旰食了。
孙熊因文采斐然、字迹工整,如今跟在贺熙华身边做些抄录,几乎日日与贺熙华同进同出。无奈贺熙华无家无室、无亲无友,平日里穷极无聊,除去偶然看书作画读读话本外,就没旁的喜好。
孙熊与他整日憋在衙门里,卯时进衙门,办公到午时,歇息大半个时辰继续,到戌时用晚膳,再歇息大半个时辰,再回去抄录,一直到亥时方止。不知道贺熙华这小身板如何扛得住每日埋首案牍近八个时辰,反正他这八尺有余的壮汉已是疲惫不堪。
更惨烈的是,知县大人对他青眼有加,他的吃穿用度与知县大人并无差别,特别是每日在一块用膳,已然成了他最痛不欲生之事。国朝历来外戚奢靡,可贺熙华却怎么都不像个外戚世家的贵公子,反似个苦行僧,整日不是牛肉胡饼,便是馒头白菜,吃的孙熊两眼发绿。回想起来,哪怕先前四处奔逃,还能时不时买点烧鸡配酒,这日子反倒过的江河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