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仍在继续,非但没有苏醒的迹象,反倒愈发滑入黑暗深处。
在段长涯的示意下,四名长工抬着矮桌,一路穿过夹道的人群,在正门前停住。
段长涯上前一步,躬下腰,将手搭在白布一角,手指好似被胶粘住似的,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停留了片刻。
然而,周遭视线灼灼,无声地催促着他。
他终于收紧五指,将白布掀去。
于是,盖在白布下方的尸身便暴露在众人眼前,一览无余。
众人的目光立刻胶着尸身上,好似盯着砧板上的鱼肉。
段启昌的死状毫不体面,身上的伤口勉强用衣衫遮盖,可面庞并没有及时打理过,铁青的面颊上仍残留着青筋凸起的痕迹。在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已死了两三个时辰,如婴儿似的蜷缩在地板上,末梢的关节处已渐渐浮现出僵硬的痕迹,天极门弟子为了将他摆成平躺的姿势,不得不用上蛮力,在肩颈和四踝处留下一些紫红色的淤痕,和尸斑混在一起,深深浅浅,好似绸布表面的破洞。
半晌之后,一个声音道:“这人的确是段启昌不假。”
没有人反驳这番断言,段启昌的面孔在江湖中家喻户晓,上至朝堂,下至市井,处处留有他的足迹,短短几个时辰内,想用替身来欺瞒众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事发突然,天极门也来不及应对,连入殓的棺木都没有找到,段启昌只能屈尊委身于矮桌,在阳光的照耀下慢慢腐坏。
这实在是一副诡异的景象。
对峙的双方,装束打扮截然不同,面貌神采也相差迥异。天极门弟子身着制式统一的白衫,整衣戴冠,背负长剑,面容白皙饱满,但神情却是颓丧的,像是被冷霜打落的花叶,沉甸甸地抬不起头。
在他们对面,是江湖中的三教九流之辈,大都衣衫褴褛,面目粗鄙,不修边幅,然而每一个都卯足了精神,怒目含恨,来势汹汹。
生者,死者,无辜之人,蒙冤之人,受害之人,复仇之人,朗朗青空,炎炎旭日,同一片太阳底下,竟有着如此泾渭疏岔,支离破碎的命运。
往日,形形色色的人们各行其路,或富贵腾达,或贫穷落魄,在贵贱分明、秩序森然的世道上,安于各自的一片天地,彼此间仿佛隔着看不见的铜墙铁壁。
然而,在这片索然孤兀的岛上,一切都脱离了既定的轨迹,彻底乱了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