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献侯夫人五嫁而夫辄死,不过是一般的人没有福气配合她贵重的命格,是故卒嫁献侯。生为丞相,曲逆为国,食邑五千,与国同休,可称世家。你见过有哪个闲人胆敢说她半句闲话的?”
“且不论其他,你平日乡间闾里,难道未曾见过改嫁二嫁的妇人?又有谁敢说什闲话!”
这个时代伦理大防尚未完全构建,贞洁守寡之风更是无从论起——也难以论起。朝廷正在为缺人纳税干活愁的头秃,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可以结婚生子一胎多宝增加人口,压根不鼓励守寡。
而如若要谈论历史传统,光是春秋战国时期那些国家之间炸裂的情史绯闻,恐怕就能让再开放的现代人都能理解孔夫子为何破口大骂礼崩乐坏。这一方面固然是粗莽狂放到几近野人,但另一面,也是母系社会遗风尚存,未被完全覆盖的时代。
既然如此——“除了你自己心脏,又有谁会嫌弃?”王娡冷冷看他,说话吐字几近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王信生吞活剥,磨牙吮血一般地尖锐。
“我大汉以孝治天下,今家门不幸,竟然出了你这么一个不孝逆子。”
本来眉眼间还是藏着不忿的王信大惊,忙不迭对着一旁沉默良久的臧儿重重叩首在地:
“儿不敢!”
——他还是只说他不敢,不说他错。
王娡每次想起,都觉得心头有一股无名之火在熊熊燃烧。后来她匆匆出嫁,为人妻子,每当枕侧浓情蜜意,善意劝谏的时刻,金王孙那突然爆发而出的笑声,就更是心头硬刺。
有何可笑的呢?没什么可笑的。
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女子。
所以哪怕他任用了她的建议确实谋利颇多,可他那宠爱的惊艳的目光一时再怎么丰富,到了下次她再说什么的时候,第一反应还是哄笑。反反复复,直到他终于被她驯服,明白如何说话才不教厌烦。
王娡有的时候也会怀疑自己的运气:世道本来也应该没这么封闭的吧?怎么她这一辈子遇到的都是这么一群蠢货。
她有的时候也不免有些迷茫,为自己那份怒火——她为何愤怒,她为何那么痛苦?
是,遇到这么一群蠢货实在是很败坏心情。可是你不是都已经跨过来了吗?不论王信或者是金王孙,他们现在不已经是学乖得彻底,明白永远不要反驳你说的话了吗?
……
王娡细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上辈子的记忆不断在她的脑海盘桓,她从模糊的生活细节中找回上辈子手指的触感。
那是一双远比现在柔软纤细的手,而那双手上也曾有薄茧,甚至右手中指有些不易察觉的形变。
……但那是她读书写字,纂笔用功磨出来的茧。是直到她后来使用电子设备远多于用笔,才慢慢消退下去的茧。
是她多年苦读奋斗,与众人公平竞争,终于如愿以偿的证明。
——是啊,所以她愤怒啊,所以她痛苦啊。
“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