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二十八号——《澧乡小记——狗》

你是狗吧?

老人左手捧着一张黑白相框,右手放在相框镜面前慢慢摩挲着,痴痴望着另一边的老妪出了神——眼泪已经哭干了吧可能,他坐在破旧的木凳上,右手食指与中指间的相思鸟烟丝燃成一圈又一圈灰烬,掉落在相框上也不曾发觉——怕是(大抵是)木了。

“小黑,天灭黑(漆黑)滴几点了都?该回来恰(吃)饭哒咧!”

女人望向乡间锄田劳作的男人和紧紧跟在一旁,一会儿追逐田间好看的鲜艳彩蝶,一会儿和小池子里鸣唱的青蛙一起合奏的黑母犬,用她不再尖细好听的声音催促着屋里的成员回家吃饭。

男人戴着一顶竹编农夫帽,挥起的锄头一下又一下挥动,他在刨土松土,这边洒什么菜种,那边又洒什么菜种,来年又能开出怎样的好看花朵,在日复一日的灌溉和除草下又能结出怎样的累累硕果——他喵了一眼拿着锅铲准备下坡的女人,踢了一脚旁边摇着尾巴“汪汪”撒欢的黑狗,拢好肥土,扛上锄头,提着肥料袋,小声嘀咕着,

“小黑,听到冒——该回家恰饭啦~”

“汪汪~”

对于吃饭这一块儿小黑是最积极的,它尾巴摇得像那直升机机翼一样,全然不顾刚刚还被来的“温柔一脚”,笑眯眯跑向坡上家中的女人,摇尾乞怜,像一个跑出去玩傍夜归家的乖巧孙女儿一样。

老人许久站起身,手中举着拐杖步履蹒跚地向厨房走去,他从和他年龄一般大的老木柜里端出一碗中午的剩饭,慢慢转身,打开一旁的栅栏——栅栏那一头,有一头被绳索铁链锁住行动的棕黑色小犬。它望见老人后,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侧头端坐,清纯的眼睛端详着这位连打开栅栏都费劲的老人家,尾巴还是像那直升机机翼一样,高兴地“汪汪”像是再说“喂,嗲嗲多来点儿,我正长身体呐~”

“汪汪~”

汪汪汪!

“好咯小黑别骂了,你让他看完新闻先,反正明天就赶场了也不用看天气预报撒!”

女人白了男人一眼,双手手里握着一大把男人从地里挖回来的蔬菜和瓜果,小孩儿般将它们生气地扔到一旁。

男人见不对劲,不舍地望了望手中紧握的遥控器,又看着电视屏幕里的胡书记,再出门望了望墙上的老挂钟,悠悠回到电视房里老妪的身旁,拿着遥控器轻轻敲了敲整菜撒气的她的手臂,没有回应。

他拿着遥控器回到沙发座上,掏出上衣兜里一只打火机,点燃了一支提前卷好的纸卷烟,又像小孩般儿用余光瞄了瞄低头不理睬、整理萝卜白菜的女人,抽了一口烟,呼出去的时候假装被烟呛到了,咳嗽两声的同时手抖了——调到了中央一套,此时此点正好播放天气预报的开头,四四方方的老式大PG电视机里传来女主持人的清澈的声音:

“观众朋友大家好,欢迎收看天气预报!”

小黑听话地趴在女人凳子旁,心疼地望了望抽烟的男人,又警惕地看了看低头忙碌的女人,默默耷拉下头,安安静静地匍匐在沁凉的地板上……

老人像往常一样,将前坪里的秸秆铺开,晚上等儿子回来捆把子做柴,他拿着一旁的扒犁倒腾着,倒腾着——早已不知道有多久扛住了泪雨风霜,风吹日晒,人世百态,酸甜苦辣,人间繁华疾苦——突然他就蹲在了地上,从儿子安装的监控器摄像头消失了。

过了四五分钟后,他又出现在镜头里,背对着摄像头,他低下头用左手袖口好像做了一个抹了抹鼻子的动作,又用右手袖口好像又做了一个抹了抹鼻子的动作,继续做着大半辈子早已烂透于心都在干的活。

我好像有点想你啦,小黑!

我好像有点想你啦!老……

黑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