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终究艳阳高照,貌似那一阵瓢泼大雨从未来过。村中赶集场的那一带繁华地带,住着比平常人家富贵许多的商户大家,邻里乡亲都习惯叫这家主“王财主”,“王财主”也干脆给自家儿子取一名,唤作王有财。
如今“王财主”已有六十好几,将家中大权和繁杂琐事,有条不紊地递交给王有财,万番叮嘱,凡事得三思而行,不能坏了祖上规矩,商场如战场,马虎不得——即使儿子从高中结业之后就一直跟着打理商铺,如今也已是一二十春秋。
王有财膝下独生一子,不似自家老爹,他再给自己儿子取名时,请来一算命先生,卜上一卦,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参照算命先生临行前的建议,娃娃五行缺火,取名王炎。
王炎人如其名,性情火爆,看似身形柔弱,然而骨子里的嚣张跋扈和好胜溢于言表,已不能用犟字形容。在他即将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因为在校外咨事,聚众斗殴而被人直接告到学校,被校长亲自提笔,驱逐校外——这已不是第一次校外人士来光临拜访,校长三番五次的容忍也只是建立在王有财多次私底下的,“通融通融”。
望着那张忤逆,冥顽不灵的脸颊,这位梳理着帅气背头的校长咳嗽几声:“炎伢子,你就不能学学你爹老子,情商就不能稍微高点儿?有不有想过每次捅完篓子都是哪个帮你擦……”
“杨老爹爹,你老啊莫港空话(说闲话),把我爸喊过来就是——”王炎卷了卷自己那张受伤手臂的长袖校服,脸瓜上还有几处被啤酒瓶划伤的血痕,“要不然这样,要开除就你老啊,一句话,我本来就不想在这儿读书。”
杨校长依旧半躺在舒服的真皮沙发椅上,从容地拨弄了一下金丝框眼镜,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话:“好吧,你先回去上课,我和你爸爸沟通沟通再做决定。”
“谢谢杨老爹爹……”
“哐……”
……
“哐!”
“给老子跪下!”
在这个封闭的小房里,供奉着王氏祖辈的排位,坛上的三根香烛,生起飘渺白烟,烛光掩映了一位面目慈祥的黑白妇女相片——这是病逝的王炎母亲的相片。
“辛辛苦苦给你弄到城里读书,你他娘的给老子说退学就退学?”王有财手中拿着平日里扣系住发福肚腩的皮带,毫不心软地抽打在光着膀子的儿子身上。
王炎一言不发,挨打了也不吭声,任身体随着父亲皮带的抽打而变得通红,眼角不自觉地湿润,而嘴中却咬紧着牙关,不让泪水在这个男人面前滑落。
“你娘走得早,千叮咛万嘱咐,对你要好点。老子养你这么大,翅膀硬了不是?”王有财毫不怜惜,边抽边骂,“你现在出息了?让你娘好好看看你这副狼狈德行?”
……
“我在澧县七中读书挺好,凭什么一句话就让我转学?”王炎目不斜视,一直盯着母亲的灵位,“我不想在城里读书!”
王有财或是抽累了,又或是要休息一会儿,他手中拿着温热的皮带,指着王炎:“我不晓得你个兔崽子?天天在七中不好好读书,沾花惹草,惹是生非,有什么半点学生的样子?”
“你在城里读书,让你出去好好见见世面,顺便结交些交心朋友,以后还怕没出息?”
王炎目光一转,直勾勾盯着王有财的脸:“我在七中有我的目标和追求,有我的圈子和三两兄弟。你是我爹,是,我得听你的,但请你不要把我,你的儿子,变成你的生意机器,行吗?!”
“娘走了以后。”王炎声音变得哽咽,“你有多少时间放在家里?我唯一走的近一点的,就属爷爷了。你要我帮你看店,我看,你要我帮你送货,我送,你要我帮你算账,我算……我同学都羡慕我有一个每周给许多许多生活费的爹,但他们所羡慕的,甚至在我看来,都不如那鹤山腰间的何老狗!”
“你!”王有财平日里最要强的的就是面子,这貌似是有钱人家的通病,“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化生崽?!”
王炎反倒眼睛一闭,心中瞬间回复了平静——因为他觉得,有些话说出来,确实比一直憋在心中要舒畅许多。
正当皮带快要抽打在少年伤痕累累的皮肉之躯上,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慢!”
“王财主”——王炎的爷爷从门外而来,老爷子拄着拐杖击打在冰凉的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