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天刚蒙蒙亮,易谋便踩着那一辆高架单车,翻过一座座山坡,掠过一处处荒地,到集市时人已面红耳赤,汗水从颊间流过,顺着龙红一针一线缝缝补补的衬衫滴落——在单车后座旁,用麻绳捆绑着两个箩筐,箩筐中铺垫着些许桔梗,桔梗上几只草鱼还在不断地挣扎、扑腾,意图挣开桔梗的束缚,纵身一跃,重返鱼塘自由畅游。
“哎呀,他们这些人类好奇怪,总是盯着人家看,好害羞。”一只雌性小草鱼吐了吐嘴中的泡泡,摇摆着自认为曼妙的身姿。
“是啊是啊,也许他们都沉沦于你的美色了呢?这不,瞧那个小男孩正指着你流口水了都。”另外一条老成的草鱼调侃道——记得上次被易池抓来买卖时,他还只丁点大。
对于澧乡小村来说,每周一次的赶集啊,(用当地话叫“赶场”)就如同一次难得的聚会,相隔偏远的三两好友重逢后,总会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互相诉说上周的境况,亦或谈天论地,一聊便是半天,好不畅快,分别时又犹如古人,把酒祝东风,难舍难分。而邻里乡亲也会见面寒暄几句,顺便推销自家的农产品,或交换,或单向的你买我卖。整个集市热闹非凡,时不时地还夹杂着摩托的鸣笛和迷路小孩的哭闹声。
“赖股(方言,小伙子),来来来。”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易谋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唤他。侧头一瞥,竟是个算卦先生。一面白旗上写着两句铿锵有力的行书字体——上书“算命王半仙”,下书“不准不要钱”。怀着多半的好奇心与小小的忐忑,易谋似鬼使神差地推着自行车,来到这位剃个光头、戴着圆黑墨镜、自诩“王半仙”的老人面前。
“老爹爹,你在喊我?”
“赖股你这模样,身形五大三粗,打扮却缝缝补补。”老人家扶了扶下滑的镜框,白眉微翘,用低沉的腔调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我有缘,老夫愿免费帮你算上一卦。”
“哦?您觉得我这打扮?”
“穷苦人家孩子,大体是过来帮父母分忧,你叫啥里……”
“哈哈哈,老先生好意心领了——可惜了,我不信命。”
易谋指了指衣服上的补丁,又摆了摆手,正准备转身去寻找自己的摊位,突然又回头说,
“老爷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易谋,容易的易,出谋划策的那个谋……有缘再见!”
“王半仙”也未回应,望着这个血气方刚、慢慢离去的背影,左右手掐指一算,白眉怒皱:“谋字为名,子鼠为肖,五行缺木,起伏沉浮。今年少有一劫,哀哉悲哉!”
原本是微风拂面,当易谋卖完筐中草鱼,已是烈日当头。动身回家时,他不自觉地向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又望了一眼,此时已不见那“王半仙”的身影,心想:“怕是躲日头去了——我才不信别人口中的命数,我只相信命在我自个手里!”
卖完草鱼的箩筐不再成为回家的羁绊,于是,易谋没犹豫,骑上单车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再次掠过一处处荒地,翻过一座座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