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儿怕牛妈妈唤,急着要进去。

冯赛忙道:“最后再问一件。顾盼儿死前,和哪些人往来较密?”

“先还有许多高官富商来芳酩院会盼儿姐姐,可自从李右丞看中盼儿姐姐,每月都送来包银,那些人便都不敢来了。”

“李邦彦?”

“嗯。这一年多,盼儿姐姐再没接过其他客,只和十二奴里其他几位姐姐,尤其是碧拂姐姐,一个月往来几回。除此而外,只有去年中秋新酒开沽会,宫中法酒库来请,盼儿姐姐推不得,才出去游了一回街。”

那李邦彦原是银匠之子,生长于市井,惯习猥鄙之事,却生得面容俊爽,极有风姿,性情也脱略不羁,善戏谑,能蹴鞠,自号李浪子,又文思敏捷,应对如流,时常将俗话俚语编作曲词,市井间争为传诵。后来补入太学,上舍及第,试任符宝郎,言官弹劾其游纵无检,因而罢贬。他待人慷慨,尤其善事宫中内监,人争荐誉,因此极得官家爱赏,累迁中书舍人、翰林学士承旨。今年初又拜尚书右丞,升为副宰相。

冯赛想:李邦彦升为副相,自然握有许多朝廷机密。李弃东接近顾盼儿,恐怕正是为此。

他又问:“柳二郎可曾见过李邦彦?”

“哪里敢让他见?他来这里,都是小心避开李右丞。有一回他才进盼儿姐姐的房里,李右丞跟脚便来了,牛妈妈慌得在楼梯上摔了一跤,险些没滚下楼去。幸而盼儿姐姐赶紧叫柳相公爬出窗,沿着房檐攀到隔壁那间花厅里,才没撞破。不过,柳相公被大理寺关在牢狱里,盼儿姐姐倒是写了信去求过李右丞,柳相公才被放了出来。”

“嗯……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瓜葛?你再仔细想想,哪怕极小的事也好。”

“正月里倒是有一桩事,只是不知和柳相公有没有干连——”

“什么事?”

“正月初五那晚,李右丞来这里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走后,碧拂姐姐差了柳相公来送酪酥。柳相公上楼,去盼儿姐姐房里说了会儿话,便下楼走了。李右丞却差了亲随来问,说落了件要紧东西在这里,是个小铜管儿,里头有机密文书。牛妈妈和我赶紧去盼儿姐姐房里寻,我们三个寻了好半晌都没寻见。那亲随在下头等得不耐烦,跑上楼,冲进房里也一起来翻寻。他边寻边说,那物件虽小,若寻不见,我们几条性命都赔不过。我们一听,越发慌了。还是那亲随眼尖,竟在床脚下头找见了。那个小铜管儿只有三寸多长,比指头略粗,上头一个铜盖儿,封了一层蜡。那亲随捡回了命一般,小心揣好,跑着走了——”

冯赛见盏儿眼中略有些疑惑,忙问:“你还发觉了哪些异处?”

“嗯……盼儿姐姐屋里被翻得乱成了草窝棚,我收拣清理时,发觉桌子下那地板上落了些蜡滴。早起李右丞走后,我清扫那屋子时,似乎没有这些蜡滴,不知是不是我记差了,或是当时没留意?”

冯赛听了心头一亮:顾盼儿和李弃东打开看过那铜管中的机要密信,随后点燃蜡烛,在那盖子上滴蜡,照原样封好。那密信难道事关梅船紫衣客?

“我能想起的只有这些,我得赶紧进去了,牛妈妈若唤不应我,要把我耳朵撕烂——”盏儿说着慌慌跑进了院里。

冯赛仍站在那里不住思忖:若真是如此,此事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为何有人要杀顾盼儿?难道杀顾盼儿的,仍是李弃东?李弃东从狱中出来,急着要去寻紫衣客和那八十万贯。而紫衣客之事,唯有顾盼儿知晓,先杀了顾盼儿,便无法再追查到他。

不对,李弃东起先只一心谋划那百万官贷之事,并且是受西夏间谍胁迫,为了救回自己哥哥。即便他看到紫衣客的机密,正月间他那百万官贷才做成一半,汪石才将粮绢运到京城,尚未动手解决粮荒、绢荒。李弃东还有许多事情要铺排布置,应无余力再去做其他事。

或许是他得了这机密,转而告知西夏间谍,想以此早些换回自己哥哥?西夏间谍得了这机密,却并未放人,反倒又给李弃东添了一桩差事,逼他去劫紫衣客?若是如此,他们自然怕顾盼儿泄露出去,见李弃东从狱里放出,为防再出差错,便派人翻窗进去,杀了顾盼儿?

李弃东去寻顾盼儿,恐怕原本也是要去灭口,到了这里,见顾盼儿已死,自然明白是何人下的手,便迅即离开。楼梯上撞见邱迁,才会那般从容。

不过,他若真的怀了杀意,有人又替他做成,见了邱迁,便不会有同病相嘲之感,也不会无意间漏出那个“也”字。只会装作全然无事,随口问一声,好叫邱迁懵然走进顾盼儿房里,去做替罪人。

冯赛仍隐约觉得,李弃东说那个“也”字,除了同病相嘲,更有些伤愤在里头,为顾盼儿之死。他并不愿也不忍见顾盼儿死,却无能为力。或许,他已料到西夏间谍不会留隐患,他来见顾盼儿,不是为杀,而是为救?

若真是如此,此人便尚存有一点善念,或许能有些助益。

但眼下,虽知凶手应该是西夏间谍,却没有证据,也无从查找。李弃东和冯宝在哪里,更是渺无踪迹。接下来,该从哪里入手?

冯赛又陷入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