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后,周长清轻步上到二楼隔间,站在黑暗里,向北窗外张望。
汴河两岸一片寂静。天上一抹新月,稀疏几颗淡星,只洒下些微光亮。两岸已没了行人,只有三两家店肆还亮着残灯,等着最后一两个醉客离开。
他这脚店前的河岸边,木桩上系了一只小篷船,崔豪、刘八、耿五三人正躲在船篷里。
周长清戒备了一整天,原本早已疲乏,这时望着那只小船静泊在那里,竟有刘邦垓下围项羽之感,困意全然不见。望了半晌,谯楼上传来三更鼓声,他忙走到南窗边,朝那院子望去。
寂静中,吱呀一声,那院门打开,陈三十二如约从里头走了出来。小心带上门,背着那钱袋,走向巷口。虽看不清楚,却仍能觉到他心头慌怕,走得极犹疑小心。周长清不由得点头一笑,崔豪寻得此人,果然合适。
他又盯向客店后门边那两间宿房。右边那间房门发出些轻微声响,一个人影溜了出来,飞快移到后门边,打开一道口,迅即闪了出去。
周长清忙转头望向西房,还好,西边那间宿房房门也随即打开,里头走出一个人,擎着盏油灯,是主管扈山。扈山快步走到后门边,边闩门边自语:“怎生忘了闩门?”这时,左边那间宿房门开了,里头两人走了出来。扈山回身笑问:“两位还未安歇?”那个瘦长男子闷声应了句:“睡早了,这会儿倒醒了,再睡不着,去河边走走。”扈山笑着点点头,不再言语。
让扈山关门,是冯赛想到:两方人分别住进后门宿房,窥伺到陈三十二出来,必定要尾随。为了防备他们彼此撞见,一方从后门出去后,扈山立即出来关门,挡住后面一方,令其不得不走前门。
果然,那瘦长男子和翟秀儿装作不慌不忙走向前门,到门口时,陈三十二正好背着钱袋拐了过来,两人见到,便仍装作无事,走在前面。而从后门溜出去那人,则隔了十几步,尾随在后头。两方人将陈三十二夹在中间。
周长清忙又转到东窗边,见前头两人慢慢走上虹桥,陈三十二则转过这楼角,拐向河岸边,加快脚步,走近河边那只小篷船,将背上的钱袋一把甩到船艄板上,随即转身,飞快往西边逃开了。船篷里则伸出只手,迅即将那钱袋扯了进去。
前头那两人在桥上,扭头俯视,正好瞧得清楚。但两人没有停步,走到桥顶时,瘦长男子才停住脚,扶着桥栏,装作看景,不时扭头窥望岸边小篷船。翟秀儿则加快脚步,下了桥,望对岸跑去,迅即不见了踪影,自然是去报信。
周长清忙又去寻后面那人,却寻不见。那人刚才尾随到楼拐角这里时,便停住了脚,此时应当躲在楼下暗影里,陈三十二丢下钱袋,他自然也瞧得分明。
冯赛鹬蚌之计,走到这第二步,是要让双方都误以为陈三十二将钱袋交给了正主。谭力四人会认定船上藏的是李弃东,李弃东则会猜测是谭力四人。
李弃东应不敢贸然上船去抢,更不愿旁人知晓钱袋一事。为求稳妥,他恐怕会吩咐人尾随这小船,寻到谭力四人藏身处,再谋划出手。
谭力四人则相反,他们人手多,又做过苦工,不怕与李弃东厮斗。冯赛之所以用这小篷船,是因船篷下藏不了几个人,好叫谭力四人放心上船。
周长清双眼不住在岸边小船、桥上瘦长男子、楼下暗影这三处间来回急扫,暗自推断——桥上中年男子是李弃东所派,楼下男子则是樊泰。不知冯赛计策能否应验。
他正在思虑,一个身影忽从楼下黑暗里闪出,脚步轻疾,走向岸边那只小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