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争标船列队等候了片刻,一只小舟从水棚下漂出,笔直驶向水中央。船上一名军校手执一根长杆,杆顶挂着锦彩银碗。虽然隔得远,但那银碗在日光下耀着银光,直刺这边争标众人的眼。梁兴听到自己身后的石守威响响咽了口唾沫,那声音像是一只肥泥鳅钻进泥塘中一般,梁兴不由得又笑了一笑。
那只小船行驶了五六十丈远,停在了金明池中央,船上军校将标杆插进水中,杆底套着铁尖,稳稳插进池底,水面上标杆还余近一丈,银碗的光耀不住颤动。
这边争标众人先还有低语啧叹声,这时顿时静了下来。大家一起扭头望向水殿那边。先前挥旗那个军校一直挺立在岸边水棚下,将那面红旗笔直静立在身侧。这时,他将旗杆移至身前,略停了片刻,才缓缓举起,红旗在风中飘飘展动。众人尽都屏息,梁兴握紧了右拳,微曲起手臂。
那位军校让红旗在空中静立了片刻,随后猛地挥动了旗子。梁兴一眼看到,拳头立即望空用力一挺,身后“当”的一声铜锣破空,急促鼓声随即震耳敲响,龙标班虎头船也随之箭一般射出。这时其他船上的锣鼓声才匆忙响起。前后两行船交错排列,龙标班虎头船虽然靠后一船距离,却迅即穿过前头两只船,从中间疾驶向前,越过两船,冲到最前列。
龙标班桨手一边疾抡船桨,一边随着鼓声,齐喊“威武”二字。这也是鼓儿封帮着想的号子声。由于众船竞逐时,同在敲锣打鼓,锣鼓声混杂一处,很难分辨自家鼓声,得靠不同号子声来协同。鼓儿封想了许多字声,最后觉着“威武”二字,不但字义振作人心,而且发声来自丹田,最助呼吸。
梁兴立在船头,跟着鼓声不住挥拳,他不用回头,只看船速与振幅,便知道龙标班桨手挥桨时,一定如同水车众轮齐动,整齐划一、毫无差失。
从起始处到标杆约有一百多丈远,前三十丈得全力疾冲,才能领先于敌。因此,鼓儿封为这一段创制了“急首”鼓法,急如马蹄、劲似潮涨,每十丈桨手气力稍弱时,又以一声响锣振气提劲。龙标班虎头船梭鱼一般疾行了二十丈,大多数船只已经被甩在身后,只剩十一二只齐头并进。第二声提振锣声响后,又疾冲了十丈,只剩七八只船仍在相拼。
这时,桨手第一鼓气力已经耗尽,中间五十丈拼的是耐力。第三声铜锣后,鼓声随之变为“稳腰”,重稳沉缓。桨手划桨也从快抡浅划随之变换为慢抡深划。两旁领船人见龙标班的船缓了下来,都扭头望向梁兴,露出得意之笑。梁兴却无事一般,变拳为掌,掌心向下,在身侧一按一按,压住拍子,让鼓声和船只稳稳向前。果然,又行驶了二十多丈后,三四只船明显慢了下来,另三四只船也难以继续维持快速。龙标班的船却始终不急不慢,连续超过了五六只船,与仅剩的两只船比拼。到最后二十丈时,并排争先的只有一只飞鱼船了,是郭沉领队的御前班。两船相隔不到一丈远,御前班领先几尺。郭沉扭头朝梁兴望过来,神色峻严,满眼敌意。
梁兴笑着回了一眼,随即握紧双拳,重重挥下。身后一声铜锣惊响,龙标班鼓声随即变作“猛尾”,惊雹暴雨一般猛烈响起。船身猛地加速,向前飞一般疾驶。郭沉见到,顿时变色,忙也挥臂大喝一声,他的船也开始迅即加速,又拉开了几尺。
梁兴盯着前方水面上闪闪发亮的银碗,浑似不知身边还有另一只船。拳头按鼓儿封所教,严守节拍,上下稳稳挥动,始终控住鼓声。御前班桨手冲劲虽然极猛悍,龙标班虎头船仍然渐渐追平。郭沉扭头看到,神色越发峻急,手臂不断急挥,催促鼓声加急。他的飞鱼船也随即又向前猛冲了几尺。
梁兴看到,嘴角微微一笑,他等的便是郭沉心急,这一急便会过早耗力,“敌之可胜”便会露出漏子。果然,飞鱼船猛冲了五六丈后又缓了下来,虎头船却始终稳速疾行,又追平了。
这时只剩最后三丈多远,标杆顶上的银碗已经清晰可辨。梁兴猛举起拳头,望空疾张五指,身后铜锣随之“当”的一声巨响,鼓声跟着变作应变急鼓,船速也陡然提升。锣声却并未停止,持续“当当当”敲响,声音异常刺耳,而且节奏极乱、毫无章法,如同孩童胡闹,用锅铲乱敲锅盆一般。
这是梁兴和鼓儿封商议出的制胜锣声,它听似混乱,其实是将节拍暗藏于乱击之中。每隔四个鼓点,便重击一声。龙标班鼓手和桨手早已听熟,丝毫不被扰乱。对于敌手,则无异于伸出一只乱手,搅扰其心神。